人總是複雜的。

    同樣的一個人,在面對不同人的時候,會有兩種表現,這可能是他的性格帶來的,他對不同人的觀感帶來的,更有可能是,他的身份帶來的。

    面對父母,作爲兒女是一種態度,面對子女,作爲父母是一種態度,面對下屬,作爲上司是一種態度,面對上司,作爲下屬又是一種態度。

    這很正常,畢竟人不是生活在真空中。

    士燮也是如此。

    他有着各種各樣的身份。

    他是大儒,可是他同樣是一個亂世中割據勢力的首領,要說他沒有野心,那纔是個笑話。

    同時作爲大儒,他也同樣是士族的一份子,和三代之治比起來,他更關心士族在劉備治下,過得怎麼樣。

    “我嘗聞,騾騎將軍治下,不管是察舉還是自薦,都要經過考覈,是否如此?”士燮想了想之後問。

    “正是如此。考覈分爲三部分,縣、郡,以及我主的治所。分爲文韜、武略以及雜學。文韜考的是治政,武略考的是帶兵。雜學就多了,詩詞歌賦、藝術工匠,都可以考,有用的,官府會以不同級別的俸祿供養。”程秉坦誠地回答道。

    看到程秉這麼自然就承認了劉備治下會有考覈這種做法,士燮反而更放心一些了--這至少說明對方不是來忽悠自己的,而是要真正地讓自己瞭解到劉備治下是個什麼樣子了。

    士燮知道自己的實力是個什麼樣子,雖然他佔地真的很廣大--不算蒼梧和鬱林的話,他能夠控制的地方,差不多就是後世的整個廣東,半個廣西,一個海南島,還有大半個越南。

    可是實際上呢?他能夠控制的,不過就是那些大的城市罷了,治下的民衆,撐死了數十萬,也許山林之間散落着不少野人,可是想找那些人收稅什麼的,簡直比登天還難。

    所以他能夠掌握的兵力,不過數萬人罷了,同時也很難稱精銳,和大漢其他的州比起來,交州當真是地廣人稀,土地貧瘠,兵力也很弱了。

    中原諸侯混戰,完全可以不理會他,因爲交州這點地方,真當不上可以左右戰局的重任。

    劉備卻派人來了,派的還是和士燮有過交情的程秉,這樣就顯得很用心了,而且坦誠地告訴士燮自己治下是個什麼樣子的,也足見坦誠。

    “這幾年來,通過考覈的士子與平民不少,不過大體上,文韜方面,九成是士子通過了考覈,這些士子基本上都有真材實料,在治理地方上功勞不小,他們也都得到了不低的俸祿與獎賞。武略上良家子和平民佔比的概率大一些,他們忠誠勤懇,在中下級軍官的位置上做得非常的出色。雜學就是什麼人都有了,有工匠,有良家子,也有士子。”程秉繼續道。

    士燮繼續點頭,這倒很正常,就算經過考覈,在治理地方等方面,還是士族的子弟佔據着絕對的優勢,武略上士族子弟也不差,也就是說,劉備雖然加了一道考覈的程序,然而他能用的,基本上還是士族的人,雖然劉備地盤上推行基礎教育、簡化字,然而要動搖士族的優勢,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就能夠解決的。

    說句陰暗的,劉備現在在,王易現在在。

    若干年後,他們不在了呢?

    朝廷中還是會有絕大多數的重臣,是士族。

    推動一下,政策也就改了。

    沒必要現在和他們正面對抗。

    想到這裏,士燮就覺得自己差不多明白了,爲什麼劉備地盤上沒有士族逃亡,沒有豪強造反。

    雖然劉備的策略,讓士族和豪強們的根基受到了損害,可是這樣的損害,卻不是馬上就會體現出來的。

    士族在劉備地盤上的優勢,依舊還是有,那麼他們急着跑掉幹嘛呢?

    同樣的,自己如果投入劉備麾下的話,那麼現在的這些權力,也不會受到太大的損害。

    至於將來,只要自家子弟真的爭氣,文韜武略都可以通過考覈,照樣還是可以當官的。

    如果不爭氣的話,就算按照以前的做法可以通過查舉去當官,去了也是被人玩死的份吧。

    士燮出身士族,可是不是大士族。

    所以他的利益,確實似乎沒有受到什麼損害。

    “德樞先生,我還是想最後問一句,如果我士家舉家投入皇叔麾下,我們能得到什麼?會失去什麼?”士燮繼續追問。

    “這個問題,來之前,我們少使君已經對程秉說過了。”程秉笑道。

    聽到這話,士燮的心裏又安定了一點。

    “交州地廣人稀,士家數十年來在交州經營,讓交州形勢穩定,民衆安寧,二十多年沒有戰亂,百姓沒有失去產業,商旅都可以獲得安寧的商路。同時傳播中原經典在交州不毛之地,讓邊疆地帶都能夠沐浴到王化,這是古代聖人才能夠做到的事情啊!士家對大漢是有着巨大貢獻的,所以又怎麼能夠苛刻的對待他們呢?當然了,法度不可廢,在太守之類的位置調配上,士家需要聽從騾騎將軍府的安排,而士家子弟已經取得的官位,不會有什麼影響,無非就是從某些地方,可能會換到某些地方罷了!同時在軍隊方面,士家需要交出兵權,騾騎將軍府治下,哪怕是關羽、張飛這樣的地位最高的將軍,親兵的數量最高也不過是五百人,士家也不能例外,這一點上,少使君是不會退讓的。”程秉道。

    士燮點點頭,對這種事情,他倒是早有心理準備了,劉備可不是什麼闇弱的主人,而且劉備治下的軍制,天下已經早就清楚了,軍隊屬於國家這種概念,確實是讓人耳目一新,然而也讓有識之士意識到,這纔是長久穩定天下的好辦法。

    “國家法度,一視同仁,然而士家的功勞,也不會放鬆,在職務和軍隊上,我們剝奪了士家的很多權力,那麼就需要在別的地方,來給予補償。”程秉繼續笑道。

    士燮認真地看着程秉。

    之前說了那麼多,都只能算是鋪墊,現在纔是真正的戲肉。

    劉備要從士家拿走那麼多的東西,那麼當然就需要彌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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