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蘅給他們各自又把了一回脈,葉達辰只是精力透支,勞累太過,好好喫一副藥,暖暖地將養兩天就無大礙了。
倒是葉修安,這副身子簡直毀得可以不要了。
羽蘅仔細檢查了葉修安的傷口,有些深,但還好沒傷到要害,也沒有毒。
當下羽蘅寫了三副方子,一副熬藥給葉達辰喂下,一副煮成洗澡水讓葉修安泡澡,另有一副也熬成藥,等葉修安泡完澡再喝。
過一會兒自有小夥計脫掉葉修安的外衣,將他放進木桶裏,一盆盆深褐色的藥水倒進來,一直沒到了他的脖頸處。
羽蘅將一顆丸藥塞進他嘴裏,坐在木桶旁守着,不時讓小夥計加熱水。過了一炷香的時間,葉修安的臉色終於不再死白,而是泛了點紅。
羽蘅舒了一口氣,摸了摸他額前頸後,雖然不再冷得像冰了,到底還是涼涼的。
於是又讓小夥計將他抱出來,重新換衣服,仍舊放回牀上蓋好。
小夥計退出門外,羽蘅拿出針包,細細回想了趙闕自創的一套針法,將葉修安的被子掀開,解開衣襟,露出胸口就要行鍼。
這一解不要緊,羽蘅又吃了一驚。@
葉修安的身上竟然滿是傷疤!大大小小十餘處,有的已經和皮膚混成一色,有的卻還是肉粉色,明顯年頭不多。
羽蘅仔細分辨,有刀傷有劍傷,有幾處連肉都挖掉了一塊,不知是不是中了毒。
難怪身子這麼差!受了這麼多傷,沒死都算幸運了。
羽蘅心下暗歎,將這些雜念都拋在一旁,只是專心把銀針一根根扎入葉修安的身體裏。
最後一根針到位,葉修安的左手小拇指動了動,接着是左手大拇指,右手,右手臂,都輕輕抖動起來。
羽蘅仔細觀察他的狀況,眼看葉修安的眉頭皺起,喉嚨裏有嗚咽聲,知道火候已到,迅速拔出銀針,又將葉修安的身體一翻,頭正對着地下的木盆。
“哇”的一聲,葉修安吐出一大口污物,赫然有暗黑色的血塊。
羽蘅鬆了一口氣,拿起旁邊的帕子仔細給葉修安擦乾淨,葉修安卻突然睜開了眼睛。
“是你啊……”
他眼中都是紅色的血絲,霧濛濛的也不知能不能看清,只是輕聲說了這麼一句話,又閉上眼睛昏了過去,頭就靠在羽蘅手中。
羽蘅苦笑不得,也不知這句是不是夢話,將葉修安放回去蓋好被子,再把一把脈,已經比之前有力,呼吸也強了一些。
羽蘅出房來,囑咐旁邊的小夥計,時刻注意房裏的溫度,牀板下的炭盆一定要旺,等會藥熬好了就餵給兩人喝下,等天亮再煮米湯給二人喝,自己上午再來。
杭釋忽然從旁邊走出來,他已換了一身衣服,顯然梳洗休整過了。
羽蘅道,“你這一回辛苦幾個月,怎麼還不去休息?”
杭釋輕輕一笑,“算不得辛苦,留你一個人在江陵,你才辛苦。”
又看一眼暖房內,“你一個人診治葉修安能應付嗎,要不要我幫你?”
羽蘅細細打量他,幾月不見,杭釋老成了些,幾日趕路的憔悴還在,但眼中銳光比之前更盛。
也是,這一趟他是自己做主的杭掌櫃,而不再僅僅是杭志遠的兒子了。
大概這也是他要試探羽蘅的原因。
羽蘅狀若未覺,平靜道,“沒事,從前他們幫過我,我如今救他們是應當的。”
杭釋心下大驚,就算猜測過羽蘅和葉修安可能認識,他怎麼也不會想到他們之間的交情這麼深。
葉修安救過羽蘅?
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因爲什麼事?
杭釋內。
心的好奇不減反增,可是都問不出口。
羽蘅又道,“我要走了,你也去睡吧,其他的話等忙過這一陣再細說不遲。”
杭釋只能點頭。
辛柳扶羽蘅上了馬車,杜泰湊過來輕聲道,“剛纔我回去的時候被三爺看見了。”
羽蘅輕輕點頭,直接回府休息。
第二日早晨,杜三爺杜唯華還沒找上門來,另一個人先來了。
柳蕪坐在羽蘅牀前,蹙起一雙柳葉眉,顯然對羽蘅昨日的晚歸十分擔憂。
羽蘅只好將從前在李家鎮受過葉修安恩惠的事情詳細講給柳蕪聽,末了又道,“母親,我原本並不知道他的身份,但他對我有大恩,如今落難,我必須盡力一救。母親放心,昨日事發突然,我才晚回來了一會兒,以後我安排妥當,不會再這樣了。”
柳蕪點點頭,憂心之情卻沒有從臉上褪下。
柳蕪說的,是指杜家二老和杜三爺杜唯華。
原來自羽蘅和柳蕪回府,已經有大半年的時間,他們原先以爲的橄欖枝卻一直沒有遞過來,哪怕江陵知府已經明裏暗裏回覆京中,金殿上的那一位好像全然忘了。
也是,這一年又是大旱又是叛亂,發生的大事太多了。
可是京中沒消息,杜家人就有些坐不住了。
這人找回來可是要有用的!如果京裏又忘了,難道他們要一直養着這兩個喪門星嗎?
看着又煩又花錢。
再加上雲夢澤叛亂一事鬧得沸沸揚揚,欽差巡幸,雲夢澤知縣以謀逆罪名革職下獄,連江陵官場都瑟瑟發抖。..
要知道,江陵和江夏同屬湖廣地界啊!
這些日子,杜唯華真是日夜不得安枕,看誰都不順眼。
這些事,羽蘅都知道。
上一世,京中也像現在這樣沒了消息,也就是從這時候起,杜家人開始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話裏話外都是家中如何困難,她小姐的身份如何要感激家裏,其他人家的女兒又是如何幫家中分憂等等。
也因此,她爲了留住自己杜家三小姐的位置才更加積極聽蘇氏的話,聽從她的安排出去應酬,一心只想找個對杜家有利的婆家,以顯得自己並不是“只知喫家裏的穿家裏的”。
只不過後來雲夢澤事發,派來的人卻是湖廣巡撫一派的人,所以平叛的事很快平息了下去,杜唯華的官位沒有受到影響,蘇氏更加得意了。
於是蘇氏策劃了第一次的以羽蘅作禮。@
但這一世,羽蘅已有了應對,事情絕對不會再向那個方向發展。
她對柳蕪安撫笑道,“母親不用擔心,他們再有怨言也不敢到咱們面前說,現在就算即刻離了杜府,我們的日子也不會差,怕他們做什麼。過幾日保管他們又安生了。”
柳蕪經過這些日子,已知羽蘅學醫並不是句空話,聽她這樣說,心裏也有了幾分底,於是換了副笑臉,母女二人一起喫飯。
等到羽蘅到角門準備上車時,三爺杜唯華果然等在門外,見羽蘅出來輕哼一聲。
“哼,姑娘家成日往外跑,現在還學會晚歸了!你母親怎麼教的你!”
羽蘅本不想在意,但聽他言語間扯到柳蕪,就動了氣,也冷笑一聲。
“我知道父親近日公務不順,何必拿我們撒氣,也不是我和母親害了父親!”
說完譏誚地朝杜唯華看去,眼神說不出的嘲諷。
你這官位當初就是靠母親孃家得來的,現在還好意思朝我們撒氣麼!
杜唯華喉間一梗,第二句話就說不出去了。
可是他心思很快,聽出羽蘅話中有話,當下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公務不順?”
。
“女兒現在可不是閨閣中的小女子了,先生行走於貴人之間,自然要將那些相關的事都教一教女兒,比如最近先生就告訴我,雲夢澤知縣被換,恐怕整個湖廣都會有變動,父親發愁也是常理。”
杜唯華心中一動,是啊,那個丁先生以前常在京城貴人府中走動,說不定有些不尋常的人脈,自己從前怎麼沒想到這層?
於是堆出一個慈愛的笑容來,對羽蘅道,“是麼,那丁先生還有說什麼嗎?可有提到什麼特別的人或事?”
羽蘅似笑非笑,“別的倒沒有,丁先生只有在女兒有進步的時候才願意多說一兩句,所以丁先生若有事召,女兒不敢怠慢。”
杜唯華一聽,立刻將羽蘅昨日晚歸的事忘到九霄雲外,反而叮囑道,“不管男子女子,不拘學什麼都是要認真下功夫的,你要好好聽先生的話,不要以爲身爲官家女子就可以走捷徑。”
羽蘅低頭行禮,擺出一副虛心受教的樣子,杜唯華滿意點頭,轉身乘車去衙門,根本沒發現羽蘅低着的頭裏,滿滿的都是不耐煩。
這樣一心鑽研只想走捷徑的人,居然教訓別人不可仗勢懶怠,真是太滑稽了!
到了濟民堂,羽蘅直接往後院暖房去,還告訴長峯掛出牌子,曹大夫幾日都不能坐堂了。
專門照顧暖房的小夥計告訴羽蘅,喂藥喂米湯都是按羽蘅的吩咐,暖房裏的溫度也一直維持得很好,兩位病人都有所好轉,但還是沒醒來。
羽蘅點點頭,換衣服進去把脈,果然葉達辰和葉修安的脈象都有好轉。羽蘅估摸着葉達辰這一兩天就會醒,吩咐人去準備一間客房出來。
接着又按照昨日半夜的法子,熬藥泡澡行鍼,葉修安照舊吐出一口血來,這一次卻沒有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