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你孃的出身——她並不是官宦人家,姜家只是一戶大商人。”
“……”
葉修安往後倒在椅背上,說不出話來。
柳蕪說的沒錯,依大晏律法,非官宦人家的小姐不能入宮選秀,更何況京城人多勢利,娘再如何出衆,商賈出身決定了她連個官宦人家都嫁不進去。
“你娘聲名遠播,可是出身卻不太好,所以京城裏的千金小姐們都不喜歡她,不過碧瀟並不在意,她總說好友不必太多,有一兩個知心的就好。後來她年滿家裏開始給她說親,可是說了多少都不成,最後一個她讓父母做主定了,但男方那邊又反悔了,一直到很久以後,我們才知道原因……”
“是因爲我的皇上爹?”葉修安忽然道。
柳蕪點點頭,“過了一年,碧瀟有一天出去散心突然不見了,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兒,伯父伯母都要急瘋了,我也求我爹幫忙找一找。
可是過了幾天,她派人回家來送信,說她現在很安全,只是暫時不好透露具體地方,要家裏人不要擔心。
來送信的人服飾貴重,伯父伯母不敢多問,只猜想是不是被哪個達官貴人看中,帶回去做了小妾。
他們就此安靜下來,只是日日以淚洗面。
我一直求父親暗地裏打聽,都沒有任何消息。兩個月後,忽然內廷傳來旨意要我進宮一趟。”
“哦……原來是……”
羽蘅恍然大悟,葉修安臉色凝重起來。@*~~
“是,我原本以爲是哪位娘娘,可進了宮小太監沒有領我去後宮,反而去了一個小院子,在那裏我才見到了消失兩月的碧瀟。”
“就是池幽院嗎?”
“不,池幽是後來碧瀟自己改的名字。那時就是個不起眼的小院,碧瀟住在那裏,有一個宮娥服侍她。
我乍然一見她十分激動,她看到我也很意外,我們有好多話想說,可是服侍的太監宮娥都不肯離開,就在旁邊盯着我們。
我猜到幾分,問她到底怎麼回事,她說那日一出府就被擄了進宮來,皇上親自到小院來看她,說一直都很喜歡她,要她陪在宮裏……”
二十年前。
“碧瀟,居然是皇上把你帶走了,那怎麼不光明正大的,爲什麼不告訴伯父伯母?”柳蕪又喜又急,想不通了。
“傻妹妹,你忘了,我是商賈出身,按律沒有資格入宮侍奉。”
“那,那,有沒有別的法子?”
碧瀟輕哼一聲,華麗宮裝襯着美豔絕倫的姿容,真真是貴氣逼人。
“商人子女入宮只能爲奴爲婢,皇上說要破例立我爲妃,可是妹妹,你是知道我的,我怎會甘願做妾?”
是啊,風華絕代的姜碧瀟從來就不曾想過屈居人下。
可是如今這困局又該如何解?
柳蕪想到姜府的伯父伯母,不由道,“皇上既然願意破例,說明看重你,你做了寵妃,伯父伯母放心,家中的身份也能高一層,碧瀟,不然你要被關到什麼時候?”
碧瀟冷冷一笑,“妹妹,你真傻,如果皇上能辦到,聖旨早就送到我家裏去了,怎麼會讓我藏在這小院裏?你可知道,這兩個多月來,你是我第一個見到的外人?”
柳蕪大喫一驚,既驚訝於碧瀟的大膽,也驚訝於皇帝的行爲。
這旁邊還有皇帝的人盯着呢,姐姐你就這麼肆無忌憚往外說啊?
可是碧瀟說的也對,堂堂一國之君,怎麼會連這點事情都辦不到?八壹中文網
這不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氣勢啊!
柳蕪生怕旁邊站着的宮娥太監聽到她們倆說話,連連左顧右盼。
碧瀟卻又冷哼一聲,“放心吧。
妹妹,再過分的話,我都當着皇上的面說過!”
柳蕪徹底傻了眼,“碧瀟,你會不會太莽撞了……”
“妹妹,你知道我前面那麼多親事爲什麼都沒議成嗎?全都是皇上派人攪黃的!他不許我嫁人,現在又把我困在這裏不明不白的,我連父母都見不到!他這樣做纔是莽撞!”
碧瀟說着,終於流下淚來。
一旁的宮娥趕緊遞上手帕,姿勢恭敬極了。
柳蕪見了碧瀟這樣子也軟了脾氣,碧瀟平時最是大氣,輕易不肯落淚,這幾個月想必是煎熬得很了。
柳蕪上前擁住碧瀟,嘆道,“姐姐,他畢竟是君王,別說商賈出身,官家又能如何,咱們拗不過他。”
碧瀟也擦了眼淚,軟了聲氣,“事到如今,我只求家人平安,不受我連累,至於我自己,聽天由命吧。”
後來她又***入宮去看望碧瀟過幾次,每次都帶一些小玩意兒逗她開心,那朵碧玉雕成的玉蘭就是後來帶進去的。
碧瀟請皇上在院子裏種了一株紅柳,將碧玉蘭掛在樹枝上,象徵着柳蕪和碧瀟同在一處;又給這小院兒取了名字叫池幽,池幽那個匾都是她自己寫的。
柳蕪再去看她,碧瀟雖然還是有些懨懨的,但不再那麼憤怒冷漠,顯然是接受了現實。
正當柳蕪以爲事情會慢慢好轉甚至有個好結果的時候,形勢卻急轉直下。
不過三個月,柳蕪就沒有再被召入宮中。她幾次找到先前來傳旨的太監,求他打聽碧瀟的情況,都被那太監擋了回來。
“柳小姐,您是個好人,奴才多嘴勸您一句,姜姑娘的事您就不要再打聽了,奴才也不敢多問,這可是要掉腦袋的事!”
小太監尤其害怕,柳蕪隱隱預感不好卻想不通爲什麼。
碧瀟到底怎麼了?
一個月後,宮中的碧瀟還是沒消息,宮外的姜家卻出了大事。
早朝之上,有官員上奏稱抓到一個女幹細,經審訊居然是爲羌羯人軍中購買中原珍貴物品好換取兵器馬匹的,而談好的商人就是京城的姜家。
此事一出,滿朝譁然。
按說全國範圍內有幾個女幹細是尋常事,誰家還不派個探子了?買些東西也不奇怪,但此事壞就壞在給誰買身上。
羌羯啊!那是大晏朝的死敵!
一百多年來,年年入境搶劫,十年前還攻進了我邊關重鎮,一路殺人劫掠直逼中原。
當時陸敬遊剛把皇帝之位坐穩,舉全國之力耗時幾月才終於擋住了羌羯的攻勢,把他們又趕出國境線外,從而贏得了十年安寧。
現在姜家做生意居然做到敵人身上了,這不是通敵是什麼?!
奏摺如雪片一般飛向皇帝的御案上,多才的文官們在朝堂上慷慨陳詞、痛心疾首,忠心的武官們紛紛下跪爲死去的士兵喊冤。
沒資格上臺面的商人姜家一瞬間成爲朝堂的重點,似乎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柳蕪聽說這個消息,差點沒暈過去,姜家怎麼可能會做出這種事!
柳老爺每日上朝都是眉頭緊鎖。
因爲柳蕪和姜碧瀟相好,他對姜家夫婦也有所瞭解,的確不是這樣的品行,再加上姜碧瀟又得了皇上的青眼,這一切更像是被人陷害。
柳老爺身爲御史一向秉公直言,現在知道事情背後有鬼,更加不可能沉默。他多番在朝堂上據理力爭,直言沒有查明不能下定論,但卻被其他大臣們圍攻,紛紛拿柳家和姜家的交情說事兒,指責柳老爺徇私。
後來形勢對姜家越來越不好,衆多證據冒了出來,不僅有看見過交易的人證,供過貨的商販,甚至有自稱姜家舊奴的人交出了一本歷年交易的清單。
這下。
事情越鬧越大了,羣臣聯名要求按通敵賣國罪處決姜家,夷滅九族,所有家產全部充公,連同柳老爺,瀆職徇私,也該一起下大獄。
皇上考慮多日,爲了安撫朝堂不得不下旨定姜家賣國之罪,夷滅九族,罰沒家產;柳大人念其往日勤謹,降級留用。
柳老爺被冷落了,姜家全部下獄,柳蕪那段時間渾渾噩噩的幫忙料理家事,不知天黑天亮,只知道如果停下就會哭個不停。
姜家處決那天,柳蕪堅持要去看,柳老爺勸不動她,只好要求她注意安全。
柳蕪躲在灑樓的雅間,遠遠地看着幾百口人衣衫襤褸地鎖在一起被趕往刑場,其中有一個人看身形和背影就是碧瀟。
淚眼婆娑之中,那些人一一被砍了頭,連那個最風華絕代的女子都沒有例外。
柳蕪回去就病倒了。
等到病好能起身,柳老爺推心置腹地對柳蕪說,“柳家被冷落已成定局,往後不知還會有什麼事發生。蕪兒,爲父已經替你定了一門親事,你儘早出嫁吧。”
那時的柳蕪看不懂這些事情背後的糾葛,只知道事態嚴重超出自己的想象,而父親這麼着急把她嫁出去,一定是爲了自己好。
柳蕪點頭答應了。
一年後她順利嫁給江陵新任知縣,又很快懷上了孩子。
可是京城柳家的情況卻沒有好轉,苦苦支撐一年多以後,皇上還是以言語無狀、不敬皇帝之名將柳老爺革職,清查是否與姜家舊事有關。
柳家人一起被下了獄,沒有等到宣判就相繼染病離世,皇上終於發了慈悲,將柳家人以庶民身份下葬,這一場轟動朝堂的賣國罪也就徹底告一段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