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蘅啊,等成了婚,你們小兩口好好過日子,從前的傷心事,都忘了吧。”
說完皇帝繼續往前走。
柳蕪的腳步卻沉重起來,臉上的感動慢慢僵住,眼中透出警惕的目光。
羽蘅卻在心裏冷笑起來。
果然啊,皇帝的真實用意藏在這兒了!
主動傳揚柳家清名,主動歸還柳家宅子和家產,甚至放下身段問柳蕪的意見,這一切,都是爲了得到柳蕪的一句話。
以前的事,不要再查了!
羽蘅是純孝的人,要是柳蕪說不想再查,羽蘅自然不會違背。
而陸修安,又被羽蘅喫的死死的,對羽蘅言聽計從。
皇帝年紀雖大,但眼睛一樣凌厲,一下就找到了關鍵人物是柳蕪,而且抓住了柳蕪的軟肋。
呵,這纔是那個一心維護煜王的好父皇嘛!
柳蕪和羽蘅對視一眼,心中也明白了皇帝話中的深意,頓時犯起了難。
讓她不再追究以前的事,就讓姜家揹負着叛國罪名,她是無論如何不願意的。
可眼前擺着的是羽蘅和修安的婚事,柳家的宅子和家產。
讓她把這些通通都放棄,她也做不到。
羽蘅卻握緊了柳蕪的手,對着她露出一個寬慰的笑容。
“皇上說的是,我娘自然會把修安缺失掉的那一部分補給他。臣女多謝皇上隆恩,一定和修安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盡力完成他的心願。”
既然皇帝主動示好,送上這麼多好處,爲什麼不接着?
反正等拿回了柳宅成了親,她該怎麼查舊案就怎麼查!
皇帝原先還覺得羽蘅識時務,可是聽到最後一句話分明有些意思不對,不由得皺起濃眉。
“你……”
剛開口,旁邊的小徑裏突然走出來一個人,躬身行禮道,“參見父皇。”
正是端王。
原來端王剛剛在和明妃商量下一步怎麼辦,宮裏的眼線就來報,皇上召見了永安郡主和她母親柳夫人。
端王始終放不下皇上要賜婚的事,心不在焉地沒說幾句就告辭要走。
明妃心知兒子的心都在杜羽蘅身上,卻怎麼也留不住他,只好任他離去。
端王問清了皇帝在哪兒,鬼使神差地就往御花園走去,還悄悄的儘量不讓人看見。
你去了能幹什麼?難道能阻止皇帝賜婚,改變心意嗎!
端王一邊在心裏大罵自己,但腳步卻一點都沒停。
結果剛走到不遠處,就聽到皇帝說,讓羽蘅和修安大婚後好好過日子。
接着羽蘅滿口答應了。
端王再也忍不住,從小路上走了出來。
皇帝沒想到是端王,愣了一下。
“是你啊,怎麼到這兒來了?”
“兒臣進宮來看看母妃,想起有件事要向父皇稟報,就找來了。”
端王一邊回話,一邊卻拿眼睛偷偷地往旁邊看去。
皇帝掃了一眼,發現端王看的人,正是杜羽蘅。
難道他還沒放下?
皇帝想起之前端王想納杜羽蘅爲妾,自己還勸阻過他,想不到他根本就沒有把自己的話聽進去,反而一意孤行!
“好,我們回御書房去說。”
皇帝轉身對簡茂道,“送郡主和柳夫人出去。”
“是。”
簡茂恭敬應了,帶着羽蘅和柳蕪離開。
羽蘅默默行禮,目不斜視,連眼風都沒掃過端王那邊。
等兩人走出視線,皇帝擡腳回御書房,一邊
道,“老三,上次真跟你提過長寧侯家的三小姐,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端王身形一僵,知道皇帝看出了他的心思,又在敲打他了。
可是父皇爲什麼就偏向別人,現在連老九都能跟我搶人了!
難道我就這麼不得父皇的喜歡嗎!
“最近幾個月,兒臣因爲之前的事很是惶恐自責,無暇去想納妾的事。”
“嗯,”皇帝點點頭。
“煜王今年二十六,睿王二十,都到了該娶妻的年紀了,藉着平定羌羯大喜,宮裏也是該辦幾件喜事熱鬧熱鬧了。你好好想想,想通了告訴朕。”
端王擠出一個熱絡的笑容,手在袖子裏死死地攥着拳頭,假裝高興。
“煜王開府好多年,府中的確該添一位煜王妃了。睿王嘛,似乎年歲小了一些,聽說睿王府中裝扮得像是軍中,很是冷肅,兒臣想說不定睿王心不在此,再等兩年也無妨。”
皇帝聞言輕輕一笑,回頭道,“老七,要是朕沒記錯,你像修安這麼大的時候,雲安已經降生了吧?”
*
簡茂領着柳蕪和羽蘅走在出宮的路上。
羽蘅默不作聲地打量着這個皇帝身邊最親近的總管太監。
石子明說過,皇帝身邊有一批很得信任的總管太監,他們跟着皇帝最起碼十多年,經歷了不少不爲人知的祕事。
從前的李執就是其中的一個。
但這些總管太監中,以簡茂服侍皇帝的時間最長,皇帝信任得最深。
也就是說,當年那麼多事情真相,簡茂全可能全都知道!
可是他是皇帝身邊最有臉面的人,財富權勢一樣都不缺,有什麼辦法可以撬開他的嘴呢?
柳蕪走着走着忽然低聲問道,“簡總管,我想去一個地方,可以嗎?”
簡茂疑惑地回頭,“夫人想去哪裏?”
“池幽小院。”
柳蕪一字一字地堅定出口,對上簡茂微微驚訝的眼神。
“簡總管是知道的,多年前我去池幽院看過姜夫人幾次,現在她雖不在了,但聽說她住過的院子還在,我難得進宮一次,想去看看,可以嗎?”
簡茂沒有考慮很久,就默默地嘆了一口氣。
“也就是夫人了,其他人提都不敢提這幾個字。夫人想去應該是無礙的,只是時間不能太久,咱家還要回去伺候皇上。”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簡茂很快帶着柳蕪和羽蘅轉了方向,宮城的這個角落似乎沒什麼人住,一路走來遇到的人越來越少。
轉了多少個巷子,簡茂終於停在了一扇小門前,用鑰匙打開了門。
“到了,夫人和郡主進去吧,奴才在外頭守着。”
柳蕪強忍着劇烈的心跳,應道,“多謝總管,我們不會呆很久的。”
輕輕推開門,裏頭不大的院子一眼望遍,既熟悉,又有幾分陌生。
陸修安曾經畫下的那副池幽院景,羽蘅是記得的,眼前的這個院子和畫上一模一樣。
但陸修安畫的再逼真,也描繪不出親臨其地時的感受。
羽蘅站在這裏,才能真切體會到,當年姜碧瀟的痛苦。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哪怕就是這宮城,寬大宏偉的宮殿不知凡幾。
可是姜碧瀟得到的,卻只是這麼一個小小的院子,而且還在少有人住的偏僻角落。
爲什麼?
朱牆黃瓦,本是尊貴,層層幾丈高的圍牆攔住,本是爲了安全,但此刻看來,卻是最好的囚籠。
不是說皇帝對姜碧瀟志在必得嗎?
那怎麼會只是這樣待她?
尋常的女子尚且不能忍受這樣的羞辱,何況是姜碧瀟那樣驚才絕豔、大氣
雍容的女子。
她在這裏住的幾年,該是多麼委屈痛苦,一點一點把原本與日月爭輝的自己,強行縮進一個小盒子裏。
柳蕪一跨進院子,眼淚就已經失控。
她死死咬着脣,不想讓簡茂聽見她哭,只是慢慢撫過她曾經和碧瀟一起呆過的地方。
碧瀟種的那株紅柳還活着,牆上的爬山虎已經覆滿整個屋頂,細嫩的枝條垂了下來,正好映在那面銅鏡中。
柳蕪忽然看見了什麼,嗚咽一聲衝了上去,將一個東西緊緊握在懷中,再也忍不住哭出聲來。
羽蘅知道,那個東西一直掛在紅柳樹上,是那塊柳蕪帶進宮的玉佩。碧色的上好暖玉,雕着碧瀟最愛的,玉蘭花。
“碧瀟,碧瀟……”
柳蕪不停地呢喃着這個名字,聲音不高,但其中的撕裂、痛悔、思念滿滿溢出。
羽蘅心疼不已,連忙過去扶着柳蕪坐在一旁,讓她靠在自己肩上。
“娘不要太過傷心,姜姨的魂魄若在,這會兒也要哭了。”
柳蕪抓住羽蘅的衣袖,咬住了自己的手背,拼命壓抑着自己的聲音。.
“我怎麼能忘,怎麼能忘!姜家幾百餘口冤魂,柳氏全家死在獄中,他們都在看着我,怎麼能忘!”
羽蘅用絲帕將柳蕪咬出血的手輕輕包好,在柳蕪耳邊細微而堅定地道,“娘放心,我們不會忘的,姜家和柳家的冤屈,一定要大白於天下。”
*
羽蘅和柳蕪沒有停留很久,就離開了池幽小院,那塊玉佩,也被柳蕪重新掛回了枝頭。
一路上兩人都很安靜,沒有再多說話,但眼神都頗爲堅毅。
到了杜府,柳蕪剛下馬車,等候已久的瀾兒就上來道,“小姐,濟民堂傳來消息,說端王妃在等您,一直不肯走。”
羽蘅想了想,端王妃已經一個多月沒找她診脈,的確該來了。
“娘,我去一趟。”
柳蕪輕輕點頭,往夕扉園走去,臉上已經恢復以往清冷閒雅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