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修安猛地閉了閉眼,雙手顫抖得更厲害,他與皇帝之間現在只隔了兩步的距離,但就是這兩步,卻猶如天塹,也許再也跨不過去了。
“碧瀟,碧瀟!”
皇帝陡然驚醒,似乎剛剛做了一個噩夢,他睜眼見一個人影正立在自己面前,居然是陸修安,頓時覺得心煩。
“怎麼是你,你站在這裏做什麼,服侍朕的太監呢?”
陸修安恍然未聞,一動不動,只是澀然問道,“父皇,您是不是恨我娘,恨她那時不夠柔順,不肯依附於您?”
皇帝愣了一瞬,但很快就想到是剛纔的夢話讓陸修安聽見了。
他冷笑道,“朕爲天子,萬民之主!任何人都要對朕臣服,憑藉朕的憐愛生存,你母親的確才貌雙全,也因爲她如此出衆,朕纔看上了她,可是她卻以爲藉此就能對朕不屑一顧,對朕提要求?妄想!”
一句話說完,皇帝不再掩飾對陸修安的不耐,高聲喊道,“簡茂,簡茂!”
外殿的門被打開,簡茂匆匆跑了進來。見殿內的氣氛有些不正常,他也不敢多問,只低聲應道,“皇上有什麼吩咐?”
“睿王位高權重,以後不用給朕侍疾了。簡茂,朕餓了。”
“是,是,老奴去拿膳食。”
簡茂掃了還是失魂落魄的陸修安一眼,轉身退了出去。
陸修安震驚未消,現在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皇帝,也跟着想走。
皇帝卻道,“陸修安,好好當你的王爺,你爲大晏立了不少功,一個王爺的位置朕還是能給你的,其餘的你就不要多想了。只要你乖乖的,就算朕駕鶴西去,你下半輩子的榮華富貴都不會少。”
陸修安腳步一頓,雙眸中眼神劇烈變動,似是失望,似是諷刺,似是憤恨。..
但他什麼都沒說,也沒有回頭,就這樣直接走出了寢殿。
*
一川來請羽蘅回府的時候,羽蘅有些意外,因爲往常都是陸修安親自來找她的。
她走出慈寧宮,就聽一川在身後低聲道,“王爺似乎有點不對勁,所以卑職纔來請王妃。”
羽蘅心下預感更不好,點點頭加快了腳步。
等上了馬車,陸修安靠在車壁上閉着眼,只是緊緊握住羽蘅的手,搖頭不想說話。
羽蘅擁緊了他,一路兩人都靠在一起,就像在江陵時相依爲命一樣。
回到睿王府,羽蘅屏退了一衆下人,這才輕聲問道,“怎麼了,是皇上說什麼了嗎?”
陸修安聞言大慟,一向堅毅的臉上滿是痛苦,當年多次傷重瀕死時都沒有哭的人,眼淚竟然直接落了下來。
“羽蘅,父皇說,他恨我們母子!”
羽蘅和陸修安自從回了房間就沒有出來,也始終沒讓人進去伺候,府中所有事都交給了管家。
直到天色黑了,房間暗了,羽蘅才從陸修安的身邊走開,點亮了屋裏的燈。
“啪。”
油燈爆出一個燈花,打破了室內的寂靜,突然的光亮一閃,在眼前劃出一片絢麗的虛影,讓陸修安想到了煙花。
他苦笑道,“羽蘅,以前是不是我太傻了,你是不是早就想到這中間有問題了?”
“不,不是你太傻了。”羽蘅罩上燈罩,黃色光亮鋪滿整個房間,就像點亮了一個小太陽。
最初的憤怒早已過去,羽蘅面容平靜,心中只剩下對陸修安的心疼和憐愛。
“我之前說過,你是個重情的人,你只是希望和其他人一樣,有一個疼愛自己的父親罷了,所以你會下意識地不去看那些可能會毀掉夢想的事情。是親情矇蔽了你的眼睛。”
“而我不同,我的心是冷的,只因爲你們這少數的幾個人而暖,所以想的更多。
一些而已。”
陸修安心中溫溫的,羽蘅總是用這種冰冷來僞裝自己,假裝自己不在意那些負了自己的人。
其實她何嘗不是重情的人,對待自己的朋友,時時事事都盡心盡力。
陸修安沒忍住,走過去擁嬌妻入懷,俯身吻了下去。
雙脣相接,感受到的卻不是情慾,而是世間獨此一份的默契與心意相通。
良久,羽蘅輕聲道,“要是覺得累了,就上表請一段時間的假,反正你自從爲朝廷效力就沒休息過,我們出去遊玩一番,好好散散心。”
陸修安卻收拾好了情緒,重新自信地笑了出來。
“不,現在還不是時候,先皇后的案子還沒查清,等我們扳倒皇后和煜王,等父皇下旨立我爲太子,我們再去,好不好?”
“太子?修安,你……”
陸修安緩緩點頭,“他只想讓我給煜王做墊腳石,幫他穩固江山,我卻不能坐視煜王這樣的無能之輩上位。羽蘅,你說的對,君王應該是有德有賢的人才能坐,我陸修安,怎麼看都有一搏之力!”
“好!”
*
翌日,陸修安還是照常上朝辦差,皇帝的話他只告訴了羽蘅,連杜唯則這樣最信任的大臣都沒說。
只是將杜唯則、葉達辰、宋淼等人都召集起來,宣佈自己有意爭一爭那個位置。
誰知衆人聞言紛紛叫好,個個都長出一口氣,彷彿他早就該這樣決定一般。
杜唯則站起身道,“我一早就看好你了,加油。”
宋淼眯起眼睛盤算道,“等扳倒了秦家,還要爭取一下胡備,有他支持,朝中基本就穩了。”
葉達辰撓撓頭,“我也不知道我能幹什麼,反正你怎麼說,我怎麼做。”
陸修安看着他們,覺得底氣十足。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皇帝的身子漸漸好了些,雖然不再臥牀不起,但終究斷不了根。
陸修安對皇帝還是照常那麼恭敬,讓人挑不出一點毛病來,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內心對父子親情的所有幻想都已經消散。
皇帝倒對陸修安的態度十分滿意,沒想到自己斷了他做太子的可能,他卻這麼平靜。
睿王果然只想做個純臣。
羽蘅則是和殷問雁一起,全力投入到尋找最後一個證據,只要能將當年製毒的藥材和皇后聯繫在一起,先皇后和柳家的案子就徹底查清了。
真要說有什麼不和諧的,大概還是煜王。
因爲隨着煜王管理吏部的時間越長,傳出的壞消息就越多。
煜王不僅胡亂安排臣子的職位和差事,還插手戶部,要戶部給自己喜歡的大臣多發賞錢,另外原先的揮霍無度也根本沒有收斂,完全看不出來是在處理政務,反而像在以公謀私。
沒了秦松立的八面玲瓏,秦桓正爲了之前賑災的錢急得焦頭爛額,煜王卻只想把國庫當自己家的小金庫。
饒是秦桓一派的官員,都對煜王頗爲失望,這些事情傳遍了整個朝堂。
只是皇帝和秦桓一起把這些非議的聲音壓了下來。
畢竟皇帝原本計劃等煜王大婚後,就下旨立他爲太子,要是照這個樣子發展下去,恐怕羣臣都不會同意了。
睿王夫婦作爲葉府的半個養子自然是座上貴客。
以葉府和陳府兩家不起眼的名聲和地位,來府上道賀的人居然絡繹不絕,人滿爲患,其中原因可想而知。
最令陸修安感到意外的,是來道賀的大臣中居然有很多都是胡備一派的。
要知道,胡備一派的官員最是愛惜名聲,從來不肯做任何可能站隊的事情。
要是睿王大婚,他們當然要去,可是如今睿王的朋友成親,他們也來,這就頗。
讓人尋味了。
不過陸修安很有智慧地沒有跟他們多說,只當做大家真是來喝喜酒的。
一身大紅色婚服、蓋着蓋頭的陳溪南,文靜得和往常完全不同,要不是知道不會出錯,羽蘅都想掀開蓋頭看一看了。
可是想到剛纔陳溪南臉比婚服還紅的嬌羞樣子,想起自己大婚時,羽蘅又覺得無限感慨。
從永安郡主變成睿王妃,羽蘅的生活並沒有什麼改變,總覺得自己還是少女。
但現在陳溪南都嫁了人,再說少女,是不是有點老不正經啊?
想到這裏,羽蘅看了一眼旁邊好整以暇的殷問雁。
“問雁,你有沒有看得上的男子?我幫你說去。”
殷問雁猛然一愣,接着俏臉微紅,眼珠子亂轉,顯然有些慌亂。
但她最後還是道,“多謝王妃,我這身份,還是不找人家晦氣了。”
“晦氣嗎?”
羽蘅不以爲然道,“我不是多虧了你才救了睿王,做了睿王妃?你明明是福星!”
“只不過,以後我和溪南是婦人,你卻還是少女,這福星看着就不怎麼讓人開心了。”
殷問雁聞言大大翻了個白眼,真拿羽蘅沒辦法了。
儀式完成,自有葉達辰的一干朋友去鬧洞房,結果一進院子就被滿院的石鎖嚇了一跳。
接着新娘子親自扛着棍子在廊下把關,要打過她才能進去鬧洞房。
那些呆頭呆腦的漢子哪見過這個架勢,紛紛不敵退敗,直呼“女俠饒命!”。
辛柳等丫鬟們拍手稱好,羽蘅等人也忍俊不禁,大家吃了喜酒,一同打道回府。
但回到睿王府後,羽蘅卻接到了一條期盼已久的消息。
先皇后的案子,又找到新的線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