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個吃裏扒外的東西,這些年喫他們楚家的,和他們楚家的,到頭來話鋒一轉,又拿剪刀刺他的喉嚨來了。
真是跟她那個瘋娘一模一樣。
魏安然冷冷地看着楚三爺在那兒演戲,拳頭緊握着,彷彿下一秒就要揮拳打在他鬼哭狼嚎的臉上。
“師傅,就請您來做個證,我和母親在南漳村時,真的是受了威脅,生活在水深火熱中嗎?”
竹虛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是非不分,滿口胡言的人。這楚三爺黑白顛倒的功力,在他見過的所有人之上,早讓他看不過眼,甚至想一刀解決了他。
“丫頭,我犯得着給這道貌岸然的小人解釋嗎,真是毀了我一世名聲。若是順天府不信,我就親自進宮,去陛下面前說道說道,我還就不信了,切切實實,板上釘釘發生的事,怎麼到了他口裏,就成了解救被拐妻兒的大好事了!”
再多的口舌不如竹虛一句找皇帝論說,楚三爺此時已經嚇到地上去了,哪裏還敢再叫冤。
楚老夫人和楚老太爺也都一句話也不敢說,坐在那兒當啞巴了。
魏安然一個十幾歲未出閣的姑娘家,她的話可以全當耳旁風,左右她是楚家的女兒,翻不出他們的手掌心去。
但竹虛不行,這人脾氣古怪,又深得皇帝信任,他就算到時候扯個謊,添油加醋一番,都夠他們楚家人喝一壺的。
和他們全家人的性命比起來,魏氏葬到哪裏都不是大事。
左右一個死人,就算葬回孃家,又能掀起多大的風浪,不過是被人戳戳脊梁骨,罵幾句。只有活着才能聽見罵聲,還是活着的好。
楚三爺自然也懂這個道理,命都沒了,還關心魏氏往哪兒葬的不成,還不如趁早了了她這個禍患。
只是有些罵聲還是可以避免的,只要他給自己找個好的臺階下了。
“安然啊,你是覺得最近天熱,上京離揚州城又遠,爲了你母親的體面,才葬到京中魏家墳塋的嗎?”
楚三爺沒給她回答的時間,緊接着說,“倒是父親疏忽了,就依你的吧,葬到京城,日後我想她了,也好去看她。”
“不是,是爲了日後在地府裏見了母親,不會受她責罵。”魏安然纔不給他粉飾太平的機會。
楚三爺一聽這話,得,標準的火上澆油,坐實了他們的罪名,氣的兩眼一翻,什麼事也聽不見了。
——
停靈的最後一夜,靈堂中只剩魏安然一位小姐。
自那日她與楚家人撕破臉,楚三爺暈過去後,就再也沒來靈堂做些夫妻情深的假象,三房那兩個庶子庶女更是不會陪魏安然在這裏枯坐,他們早去陪劉姨娘慶賀去了。
大房就更別提了,不見人影,還有楚老太爺和楚老夫人,那日也被氣了個半死,更不會再來。
入了夜,靈堂的氣氛就愈發冰冷起來,四周都透露出一股說不出的詭異陰森。
魏安然靜靜地跪在靈堂前,手裏的紙錢撒到火盆裏,瞬間化爲灰燼。
魏安然聽到動靜,擡起頭來,怔愣住了。
來人竟是段廷和段東。
段廷在見到靈堂時,心裏就忍不住哀慟了。他踉蹌地走到棺木旁,扶着棺,老淚縱橫。
他魏家的最後一位舊主,沒了。
魏安然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
段廷回頭就要給她跪下,魏安然看着他的樣子,也生出些風燭殘年的悲哀來。
“段叔,如今還不到哭的時候,我還有一些事情需要囑咐你去做,你給我娘磕過頭,上過香就去吧。”
段廷這些年,見過不少生老病死,也熟知許多陰謀詭計,他知道,如今最要緊的,是把魏氏安安穩穩地下葬。
他強忍着悲傷,“小姐,您儘管吩咐。”
“事情是這樣……”
魏安然把因果關係和自己的打算和盤托出,段廷起初還覺得疑惑,到後來,就把所有的事情捋順了,又覺得小姐這麼做很有道理。
“小姐放心,此時就交給老奴去辦。”
魏安然在他走前,又拉住他的袖子,叮囑一句,“段叔,你也要好好注意身體,我們……我們魏家就剩你們這幾位老人了。”
段廷一聽這話,頓時老淚縱橫。
侯在一邊的段東見狀,怕他傷心過度,忙扶住他,道:“小姐,我與義父一起去做。”
魏安然這才注意到段東。
不過半年未見,這孩子竟長高了這麼多,而且周身的氣場也越發穩重了,已經是個可靠的男人了。
“就拜託你們了,去吧。”
段東臨走前,看了魏安然一眼,咬牙道:“小姐也得保重好身體,許久未見,你也清減許多。”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靈堂裏又安靜下來。
魏安然繼續跪在那兒,定定地看着香菸嫋嫋。
然後,她就察覺到身後有人站定,鼻尖縈繞着熟悉的香氣。
她立馬就反應過來,現在站在堂前的是哪位。
夜非辰一襲青衫,並未跪,只從一旁小几上取了三炷香,拜了三拜,插到香爐裏。
上完香,夜非辰揮了揮手。
楊嬤嬤沒有說話,只朝他行了個禮,就退到靈堂外面候着,玄若玄初一左一右,站在靈堂門前。
靈堂裏只剩下他們二人。
夜非辰彎腰看了眼魏安然。
她憔悴許多,像是幾天沒有閤眼那樣,身上的喪服像是要把她吞噬。
香菸嫋嫋中,她的臉愈發清晰,連她眼中的堅毅神色都看得清清楚楚。
“你比我想象的還要狠。”
“不狠,怎麼爲愛的人討回公道,我已經沒有尋求安慰的人了。”
夜非辰怔愣了一下,彷彿看到了自己。
他確實想讓魏安然堅強狠厲,保護自己,保護愛的人。而她也這麼做了,可夜非辰覺得,她還不如傷心欲絕,大哭一場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