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陰暗的地牢中,一個身着錦袍的青年男子,從暗室的臺階上一步一步走下來。

    火把點着了,一瞬間昏暗的環境重新獲得了光明。

    面前的十字架之上,綁着一個人,那人把頭擡起來,亂糟糟的頭髮遮擋着看不清面容,渾身的衣衫破爛不堪,身上的疤痕縱橫交錯,顯然是舊傷未愈新傷又至的緣故。

    空洞無神的眼珠倒影着楚黎軒帶着怒意的面容,如果不是沐澂灝還有心跳,他都以爲眼前這人是個木頭做的死人!

    楚黎軒閉了閉眼,本來是想發火的,但看到沐澂灝這個樣子,還是壓下了心中的怒氣和恨意。

    睜開眼依舊還是那個溫文爾雅,文質彬彬的楚相。

    “已經三年了。”楚黎軒平靜的說出這句話。

    但是,面前的人依舊不爲所動。

    “三年前你就是這副樣子,三年來,把你困在這裏,你依舊是這個樣子,難道知道了這所有的真相以後你就一點都不爲所動嗎?沐澂灝,你究竟有沒有心!”

    似乎是不想再提起那些糟心的事,這三年時間他說的話已經夠多了:“罷了,我答應過她。既然三年期限已到,那我就兌現承諾,放你走。”

    楚黎軒回首,命令身後的人給沐澂灝鬆綁:“安王,在三年之前就已經死了,普天之下再沒有安王這個人。你出去之後,外面的人也不會再認得你,好自爲之吧!”

    “她的墓在哪兒?”此時的沐澂灝竟然開口說話了,一開口問的就是這一句。

    或許是許久沒有開口說過話的原因,十分的嘶啞難聽。

    楚黎軒頓足,嗤笑一聲:“你也有臉問?你配嗎?”

    “我問你,她在哪兒?”沐澂灝好像有了一絲情緒波動,又問了一遍。

    楚黎軒氣的發狠直接上前揪住了沐澂灝少的可憐的衣領:“你問我她在哪兒?我連她最後的屍首都沒見到,你……”

    不過,到底是理智壓住了失控的情緒,楚黎軒生生壓制心底的怒火,把想繼續折磨他的想法控制住。

    告訴自己,你答應了她,不能食言。

    即使內心還是有些恨,他還是放開了沐澂灝,告訴他:“墓……就在埋骨之地。”

    沐澂灝聽到了,像是有了點活人氣息似的,眼睛不再那麼空洞無波,反而有了些情緒在裏面,眼珠顫動幾下,身體微微晃了晃,終於踉踉蹌蹌的走出了地牢,走出了楚相府,朝着溫府走去。

    沐澂灝的身上本就傷痕累累,此時搖搖晃晃的走在大街上,步履蹣跚的樣子,和乞兒無疑。

    長安城的夜晚是繁華熱鬧的,但是不知道爲什麼,今晚顯得格外冷清。街巷這些行人寥寥數個,且都行色匆匆,也沒有人理會這個穿着破破爛爛,像是瘋癲乞丐的人。

    楚相府離溫府不遠,即使是沐澂灝,晃晃悠悠的走過去,也就用了兩刻鐘的時間。

    此時的溫府,已經不是三年前那個可以相提並論的宅子了,修葺的繁華的程度比之楚相府還要精緻。

    推開大門,裏面似乎一個人也沒有。

    好像從三年前起,這個宅子就沒有人了吧。

    三年暗無天日的囚禁折磨,似乎並沒有把他的記憶刪減,來到這裏,依稀好像還是昨日。

    循着腦中的記憶,沐澂灝朝着後院走去。

    行過一段複雜的長廊,推開門後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園子,裏面的東西和曾經的記憶也不一樣了,種滿了各式各樣的名貴花種,還被人安置了很多驚奇有趣的物件兒。

    但是沐澂灝對此毫無所感,沒有分出一絲的目光。

    園子的盡頭還有一個小門,推開門,眼前出現了一座小巧的閣樓。

    當初的記憶中,這裏應該已經被燒成了廢墟,如今又重新建造了一座小樓,雖然不是多麼的奢華精緻,但是秀氣簡約,讓人看着就十分喜愛。

    閣樓前,種植着一些花花草草,讓人感覺十分的清新自然,住在這裏的主人一定也是溫順平和的人。

    很顯眼,沐澂灝瞧見了花草旁邊的一個小木樁,像是錦上添花似的應個景。

    定睛再瞧,儼然是一個衣冠冢。

    木樁上刻着字,規規矩矩的五個字——溫沫瀾之墓。

    和她本人一樣,不越雷池一步。

    記得當初,對方第一次求他,也是唯一一次求他,他不予理會,親眼看着從小相伴自己的丫鬟死去,那時的她,心該有多痛多絕望!

    沐澂灝的眼中,透露出的情緒讓人看着駭人。

    站了許久,在地牢之中被折磨了三年,都沒有絲毫情緒泄露,此時,沐澂灝的眼眶已經紅了,淚水從臉頰滑落,無聲無息。

    這時候,沐澂灝纔好像反應過來似的,提着重逾千斤的腿,一步一步的挪過去。

    “撲通”一聲跪在木樁前,就這麼靜靜的看着木樁上的字,眼睛一眨不眨,好像閉上眼之後,它就會消失。

    支撐着這些年活下來的執念,就是想過來給她說一聲對不起,但是現在跪在這裏,知道了那三年中自己做的種種禽獸不如的事情。他忽然覺得,對不起這三個字太沉重了,他,確實不配說出口!

    沒有什麼能夠讓一個有執念活下去的人,突然有一天發現這個念想他不配擁有,更讓人絕望的了!

    就像一隻續着氣的囊袋,氣泄了,嘶的一下,袋子就癟了。

    一個撐着他活下去的意念沒了,那麼他自己就已經放棄了自己,誰又能救得了他呢?

    一夜無聲。

    翌日。

    天剛朦朦亮,侍衛就急忙從外面回來,給楚黎軒彙報剛剛得到的消息。

    “相爺。”

    “說。”

    “安……沐澂灝,死了。”

    許久才傳來一個聲音:“怎麼死的?”

    “不知,大夫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

    “處理了吧。”

    “是。”

    稟報的侍衛已經走遠。

    從屋內似乎傳來了一聲長長的嘆息,或許,楚黎軒一開始也是知道的吧。

    畢竟很多事情也都是造化弄人,錯過了,誤會了,失去了,便再也沒有機會能夠彌補。

    不過這樣也好,真是便宜那小子了,竟然能提前入黃泉去見她。

    遙遠的天際似乎有一道星光劃落,沒人注意到,也或許只是一個錯覺。

    …………

    “小姐,我們還是不要多管閒事了,快點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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