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廝殺漸歇,鬼帝陛下似乎也看夠熱鬧了,他才溜溜達達地帶着一人一狗往回走。

    冥帝宮殿建在渡虛山巔,但卻沒有通往宮殿的石階,那座華麗暗沉的宮殿羣,孤寂地懸在山巔上,根本沒有人和鬼想要靠近。

    申屠桃隨性地踩着桃木枝杈往上行,宣芝坐在灰狼身上,能感覺到灰狼身軀興奮的戰慄,它不斷偏頭往山腰的鬼門張望,呼哧呼哧打着噴鼻,恨不得生出翅膀衝向鬼門,但身軀卻不能自已。

    等到越過半山腰,灰狼渾身上下的毛髮都開始抗拒前行,它身軀的顫抖變成了恐懼的戰慄,就跟開了震動模式差不多,越接近山巔冥宮,它越是驚恐,嗚咽的聲音像是小奶狗。

    宣芝有些一言難盡。狗子,你可記得,你最先還對着鬼帝陛下咆哮了半句?怎麼現在嚇成這樣?沒認出來陛下?

    她有點不忍心,但看了看遙不可及的山巔和腳下無路可走的路,她可憐的腳丫子必不可能勝任如此跋山涉水,最終決定,死道友不死貧道。

    可憐狗狗,你命中註定該有這一劫。

    申屠桃“噗嗤”笑了一聲。

    宣芝:“……”她立馬把嘴裏的桃花摳出來。

    灰狼嗅到她身上活人的生氣,猛地扭轉頭來望向她,宣芝之前早已領教過它這項“自斷其頸”的絕技,雖然被綠油油的狼眼睛盯得還是有點發憷,不過並不是特別害怕了。她知道灰狼在申屠桃的控制下,做不出什麼來。

    宣芝用力將它的頭掰回去,“乖狗,看路,別撞樹上了。”

    灰狼被她掰回腦袋,口水直流,不到片刻,又猛地將頭扭回來,吊着舌頭垂涎她。宣芝差點被它的狗口水甩一臉。

    於是,一路行去,便見在無人察覺的桃木深林中,一人身姿飄逸,獨行於前。後方幾步遠處,跟着一匹巨大的灰狼,灰狼在桃枝間騰躍,時不時猛一甩頭,脖子發出咔噠一聲脆響,死死盯着後背上的人。

    被它馱在背上的人只能一遍又一遍將狼腦袋掰回去,防止它撞樹。

    這副詭異的畫面,在一行到達冥宮後,終於結束。那匹灰狼在沒有了束縛後,悽慘地嗷嗚一聲,一頭扎回林子裏,邊哭邊奔下山去了。

    等宣芝目送完這位妖鬼司機,再回過頭,已經不見鬼帝陛下人影,獨留她一個人在寒風中蕭瑟。

    宣芝望着眼前一環套一環的迴廊和殿宇,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崩潰叫道:“陛下!!求求您老人家給指個路!”

    申屠桃對飄來耳邊的祈求置若罔聞,他獨自坐在那方殘破的祭壇上。從這裏能清晰地看到渡虛山上的桃花在消散,粉色的雲黛從山腳下開始消失,黑沉一點點往上侵襲。

    渡虛山上的桃木本就是死的,只因一口生氣有了一夜繁華。

    申屠桃攤開手掌,另一手捏着一柄鋒利的小刀,面無表情地切開手上血肉,鮮血很快浸透墊在手下的衣袍。

    冷刃在他指尖翻飛,申屠桃很快分離出右手掌骨,那慘白的骨頭上浮出密密的符文,流暢的陣法符文在手心處斷裂——這裏曾被哮天犬撕裂。

    申屠桃左手的工具換成了一把金色錐,錐尖凝着銳利的光,錐頭雕刻枝蔓,頂端鏤空,內裏隱含着混元之力,似乎有星辰輪轉,但仔細一看,又似乎空空如也。

    這一柄金錐乍一看,像是一把平凡無奇的髮簪。若是宣芝在這裏,只看外形便能一眼認出來,這是鬼帝陛下鍾愛的神器,乾坤琢。是一把擁有改天換地之能的制陣之物。

    此時此刻,申屠桃捏着乾坤琢,從手掌斷裂的陣法符文處,抽出一縷遊絲一般的神力,他拎到眼前仔細看了看,用錐頭輕輕一碰,那縷神力被吸入鏤空。

    這之後,他才一點一點將掌骨上斷裂的符文補全。又覆上經絡,繼續將經絡上的法陣補全,再覆上一層血肉,補全符文。

    只是一隻手掌上,便刻了三重法陣。

    做完這一切,他伸出手掌來回看了看,勾着脣笑了。他臉上的笑意未退,無端端又生起氣來,紅瞳中暴戾橫生,反手一掌拍斷祭壇石柱,飛身而下,重新踏進山腳羣鬼廝殺的戰場。

    ……

    半山腰,鬼門。

    城樓高十丈,黑石壘成,上方建有三重樓閣,兩側的城牆延伸出去,和山體融合在一起,城樓上方混沌一片,幾乎和天相接。

    一刻鐘前,有一隊鬼影突破山前防線,八個小鬼擔着一架雪白而輕巧的轎輦,到了鬼門前。轎輦上掛着合陰城鬼幡,四面垂掛白紗,裏面影影綽綽坐着一個魁梧的男人。

    一名鬼將在前,與兩位閻司大人協商,“我等奉合陰城主之命,前來送一位誤入北冥的朋友出關,還望兩位大人行個方便,容其通行。”

    “誤入北冥?”城樓上,姜炤皺起眉,正待揮袖掀起白紗查探,卻忽見渡虛山邊掛起了一彎血月。

    氤氳紅光輕煙似的潑滿渡虛山上下,正對峙的雙方都同時一凜,朝着山下望去,鬼帝陛下出手的餘威隔着遙遠距離,依然令人心驚。

    申屠桃下山了??

    不論是鬼門城樓上的兩殿閻司,還是城下與其對峙的合陰城主,此刻的臉色都十分難看。

    申屠桃這位北冥鬼帝其實甚少插手北冥事務,不論各方鬼衆爲爭奪鬼門,打得如何天翻地覆,他從來都懶得管,只有當他心情不好的時候,纔會下山屠鬼。

    屠多少,什麼時候停,全看他什麼時候盡興。傳聞他曾將整個北冥掃蕩一空過,連兩殿閻司都沒能倖免,現在的兩位閻司還是後來才上任的。這傳聞自是無從求證,卻給所有鬼煞留下了無法磨滅的陰影。

    這種時候,就算是一方鬼城之主,也只能和尋常小鬼一樣,匆忙跑路。

    白紗轎輦內傳來合陰城主幹脆利落的命令:“回!”

    雲知言蹙眉,“城主……”都到了這裏,一步之遙就能重回人間,他自然不想放棄。

    合陰城主生得健碩魁梧,身軀幾乎有正常人兩個大,完完全全將雲知言擋住了,從外看只能看到他一個人的身影,直到雲知言開口,才發現那轎輦裏原來坐了兩個人。

    合陰城主袖中飛出一面玄色面甲,那面甲猶如活物,在他張口的瞬間吸附上他的臉面,將口鼻堵得嚴嚴實實,斥道:“不想死就閉嘴。”

    雲知言擡手按在嘴罩上,手背上青筋迸出,眼裏露出一絲受辱的不忿,但片刻後又隱忍下來,默默依從。

    只這麼兩句話間,八擡轎輦已經飛速地繞往渡虛山後,遠遠避開發瘋的鬼帝陛下,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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