櫛名琥珀停留在情報給出的那個地址門外,仰頭看着面前泛出些微鐵鏽色的圓形招牌。
招牌中心雕刻有大寫的“homra”,外圈環繞着意義不明的“nobloodnobonenoash”字樣,似乎是某種口號。
他把手放在玻璃門的扶手上發力,軸頁發出吱呀的輕響。正在吧檯後面擦拭着高腳杯的金髮男人聞聲擡起頭來,散漫而好奇地掃過一眼。
“抱歉啊客人,這個時間我們不營業的,請您晚上再……”
不,晚上也不行的吧。
草薙出雲後知後覺地停下話頭,意識到突兀來訪的客人根本沒有成年。
掃過那張青澀臉龐的第一時間,只覺得像是人偶一樣、有着攝人心魄的無生氣的美。
但緊接着回過神來,又覺得……不知爲何有些熟悉。
明明是陌生的面孔,到底眼熟在何處呢?
手上的動作不自覺慢了下來,他下意識咬緊了口中的紙菸,在腦海中竭力搜尋那一絲熟悉感的來源。
終於,靈光隨着客人的開口提示而迸現——
“我是來找安娜的,聽說她在你們這裏。”
少年玻璃珠一般純淨的紅眸安靜地注視着他,語氣像在敘說什麼衆所周知的真理一樣,不帶絲毫波動,在空蕩蕩的酒吧中碰撞出輕微的迴響。
“我是她的兄長。”
安娜的……?
連證據都不需索要,一旦刻意印證,從髮色和瞳色的雷同到神態細微處如出一轍的疏離感,令人不由自主感到信服的細節有太多太多。
草薙出雲在太陽鏡的幫助下竭力把控住自己的表情,花了幾秒鐘找回聲音,對着和櫛名安娜肖似的銀髮少年艱難地點了點頭。
“安娜在樓上,我去叫尊他們下來。總之、麻煩您先等一下!”
他急匆匆把酒杯推到一旁,引着對方坐到休息區的沙發上,三步並作兩步奔上了酒吧二樓。
櫛名琥珀盯着桌面盤子裏盛放的糖果出神,心不在焉地傾聽着從樓上傳來的動靜。
他當然設想過會發生的場景,大概率吠舞羅不願輕易放人,最終免不了兵刃相見——不過目前爲止,一切還算順利。
安娜就在樓上。
戴着太陽鏡的金髮酒保上樓之後,他回想着這句話,睫毛低垂,放在腿面上的十指不由微微蜷縮起來。
僅存的親人,離得如此之近……讓胸腔裏泛起奇妙的波動,帶來細小的戰慄感。
樓梯上回響的腳步漸近。
櫛名琥珀聞聲擡頭,隨着血緣的指引,第一時間捕捉到人羣中央小小的女孩子。
披散在肩上的雪亮銀髮,鬢邊裝飾着絲帶系成的蝴蝶結。十歲大小的孩子穿着一條黑紅相間的哥特長裙,紅色小皮靴一塵不染,每個細節都打理得極爲得體,像個精緻可愛的小公主。
她被照顧得非常好。
意識到這點的櫛名琥珀眼神不自覺地變得柔軟,站起身道出來意時,連帶原本不含感情的平平語氣都像被春風吹拂的積雪一樣,有了消融的跡象。
“我是來接你的,安娜。”
他像是絲毫意識不到作爲初次見面的陌生人,在毫無鋪墊的狀況下拋出這樣的開場白有多突兀一樣,相當認真地低頭直視着女孩隱含警惕的紅色眼睛。
櫛名琥珀從茶几後面慢吞吞地走出來,完全無視其他人的目光,上前兩步,衝着抿起嘴脣的安娜伸出了手。
“所以——”
“不要!!!”
女孩發出急促的驚叫,像是看見什麼怪獸向自己逼近一般,下意識地躲進了一旁的男人身後。
……啊。
很可怕嗎?
完全出乎意料的發展讓櫛名琥珀怔了怔,視線慢半拍地落到自己伸出的右手指尖上,盯着那塊地方手套細密的針腳緩緩眨了眨眼。
一直被安娜牽着外套下襬的男性像是剛剛回過神來的樣子,打了個意猶未盡的哈欠之後,擡手安撫地揉了揉前者毛茸茸的發頂。
因爲初次見面的妹妹大半個身軀都被他遮掩其後,擡起頭來的櫛名琥珀第一次把注意力分給了安娜以外的人。
——熱烈的,燃燒着的紅色。
男人燦金色的眸子因爲倦怠而蒙上一層淡薄的、遊動的霧,沒有確切的焦距,像是一頭剛剛睡醒的獅子。
他隨手理了理鬢角垂下的紅髮,臉上的表情過於淺淡隨意,幾乎稱不上是一個微笑。
“抱歉啊,看來安娜不想跟你走。”
周圍的氣氛似乎變得有些緊繃了。女孩從他背後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偷眼朝這邊打量着。
櫛名琥珀最後和她對視了一眼,因爲這完全不在預料之中的發展而苦惱地蹙起眉頭,想不明白究竟是哪裏出了錯。
如果換做幼時的自己處在那個位置上,絕對會一口答應的吧。
他的沉默被誤認爲了不滿,於此時此地,似乎是一種開戰的訊號。
趕在局勢更加惡化之前,位於風暴中心位置的櫛名安娜捏着男人的衣角,似乎終於從中得到了足夠的勇氣,艱澀地出了聲。
“我、我不需要你照顧。”
櫛名琥珀睜大眼睛,歪着頭輕輕“啊”了一聲。
“可以嗎?”
女孩在他的注視下用力點頭:“我想留在吠舞羅——我想和尊在一起。”
確認這是不含僞飾的真心之語,隨之席捲而來的茫然若失讓空蕩蕩的心臟急促地跳動了兩下。
在安靜地佇立了一會兒之後,不受歡迎的哥哥櫛名琥珀選擇接受現實,做出了最後的努力。
“原來安娜已經找到自己的家人了啊。”他微微俯下身來,銀色的長髮隨着動作像月光一樣滑落,和女孩平視,“我可能要在東京待一段時間……那我以後還能來看你嗎?”
安娜露出稍顯茫然的神情,在小心翼翼地向身邊的男人遞過去徵詢的眼神之後,她猶豫半晌,最終還是下定決心,鼓起勇氣滯澀地點了點頭。
或許是被“家人”這個字眼打動,在意識到突然來訪的少年並沒有強迫自己的意思後,她的態度明顯輕鬆不少,看向櫛名琥珀的眼神也從一味的抗拒警惕添上了些許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