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噪亂得紛雜，刑場上驚恐到顫抖的哭聲不斷，卻唯有一個衣衫襤褸，身上盡是猩血的男子沉默地跪着，他蓬頭垢面的卻不肯將背脊匍匐地下，那一雙黑如墨卻沒有被這樣的絕境狼狽擊垮，只是盯着前方，像是在等待着絕境中出現什麼。
“那個就是宰輔大人吧，的確好看得很。”
“呸，你的眼睛被狗吃了麼，再好看也是個叛國奸臣。”
觀刑的人聲音更大了，那一口唾沫噴出來恨不得吐在顧舟琅的臉上。
盯着前方的青年，指尖略微地一顫，因爲這麼一句話，眼底的光都快要碎了。
“陛下，該行刑了。”監刑官誠惶誠恐地站在一個屏風之前，額上冒出來的汗不知是被嚇得還是熱的，聲音都卑謙得不行。
“人還未齊呢。”屏風的那處竟傳來了一個女聲，似乎在笑，卻只讓那個監刑官心臟抖得更加可怕了。
這整個顧氏的九族之人全在刑場上了，陛下怎麼卻還說人未齊。
然而監刑官只敢在心裏疑惑，卻半個字都不敢問出來，沒多久，他就明瞭了。
刑場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帶着顫抖的高聲衝破了紛亂又嘈雜的人羣：“聖旨在此！聖旨在此！刀下留人！”
監刑官聽清楚了那個急促又顫抖的少年音，突然間驚恐得瞳孔一縮，明明是身處酷暑之中，他卻像是被人丟到了冰窖一樣，不斷地冒出戰慄的冷汗。
那——那是皇后的聲音。
幾乎在那個少年音傳出來的同一時刻，屏風後面的女帝傳出了一陣愉悅到不行的笑聲：“喏，人都來齊了，愛卿，隨朕去觀禮吧。”
在女帝起身的那一瞬間，監刑官步子幾乎踉蹌得差點跌了個跟頭，然後顫抖着敲響了代表行刑前奏的鑼鼓。
“時間到，行刑——”閣樓上的人緩慢地往下走，在鑼鼓敲響的那一個代表着行刑的紅字竹籤被一直坐鎮於刑場的官員拋擲於了地上。
他甚至連對那個瘋狂衝過來抖落聖旨的少年也完全視而不見。
“誰敢！誰敢動我顧氏一族！”
“聖旨在此！如帝親臨，你這個蔑視皇威的狗官還不給我跪下！”
急紅了眼的少年，一身華服宮裝狼狽得匆忙，連自稱也顧不上，那高聲焦急地呵斥，就衝了上去，手中都開聖旨高高舉起，死死攔在了劊子手前。
“陛下有令，非她親臨，刑不可止。”行刑官依舊面無表情，他冷冰冰地重複，卻讓那個被憤怒衝昏了頭腦的少年嘶啞地吼了出來：“放肆！葉昭！你給我看清楚這道聖旨的內容！陛下親筆，且蓋過了章印！還不給我跪下領旨！”
皇室之威不可蔑視，葉昭聽着這個人這麼說着，忽視了心底裏淡淡的酸脹，從位置上站起，便要跪下，卻只聽一陣極爲熟悉的腳步聲輕微地響起，那個曾在他夢裏迴響過多次的聲音，隨後，葉昭覺得自己像是被人扶了一把，極淡的冰片檀香竄入了他的鼻尖。
葉昭稍愣，紅暈不自覺地漫延。
“參見陛下。”他的聲音是冷的，臉上的溫度卻滾燙。
隨後全部觀刑的百姓包括那個拿着聖旨的少年皆跪了下來。
在顧行歌帶着聖旨來刑場劫人之時，他們就又看到了生存的希望。
只有顧舟琅，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那個人，眼神逐漸複雜，那種酸澀的情緒涌了上來：不可以輕輕放過宰輔一族，她不能這樣爲了顧行歌一錯再錯了。
女帝成宣，極其寵愛顧氏二公子顧行歌，即使顧行歌與其他女子早已兩情相願也要將人綁到身邊來，有官員曾看到天下最尊貴的女帝陛下爲顧氏二公子洗手做羹，甘爲普通後宅女子，即使女帝精心準備的羹湯被顧行歌當面潑到了她的頭上，也未曾發怒，而是小心卑微地討好着顧行歌。
女帝成宣將顧行歌寵愛到了骨子裏，愛得卑微到了塵泥裏，雖然不知爲何最近女帝冷落了顧行歌，甚至大開後宮，但是如今顧氏宰輔一支通姦叛國的罪名早已落下，女帝卻縱容着顧行歌帶着聖旨來法場救人，還親臨此處，看來宰輔一族又要從輕發落了。
顧行歌就是這麼想着的，他擡頭紅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女帝，臉上的焦急情緒逐漸褪去，隨後是淡淡的矜傲，一直被成宣冷落的酸脹感也被甜絲絲的滋味填滿，他篤定成宣會順着自己的心意，畢竟她是那麼愛他。
“陛下。”葉昭也是這麼想的，他從成宣來了之後一直就低着頭，不敢直視聖顏，也不敢讓她看到自己眼裏的情緒：“陛下，宰輔一族通姦叛國，證據確鑿，您不可爲了皇后一錯再錯了。”
話才說完，顧行歌就瞪着他，目光有些駭人：“放肆！”他高呵。
“放肆。”與此同時，女帝的聲音響起，和顧行歌的怒氣不同，她的聲音很淡，天家的威嚴瞬間撲面而來，葉昭下意識就要跪下。
“顧行歌，你好好看清楚聖旨上的內容。”
“朕何時說過，讓你拿着聖旨前來救人了。”
葉昭一個發愣，因爲喪失了思維控制的動作使得他的膝蓋骨猛地就砸在了地上，發出了極爲響的聲音。顧行歌看到了女帝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眼底本掛上的矜傲頓時粉碎了，他慌了起來，似乎有什麼東西脫離了自己的掌控。
顧行歌慌亂地打開了聖旨，一目十行地掃了過去，臉上的血色瞬間消失得乾乾淨淨。
“罪臣之子顧行歌，枉顧後宮與朝堂之規，結黨營私，□□朝臣後宅，協同顧舟琅通姦叛國，私盜璽印，妄圖假傳聖旨，其罪當誅。”成宣每吐出一個字，那個拿着聖旨的少年臉就白了一分，手上的聖旨就宛如一個燙手山芋一般，哐譁一聲就掉落在地。
周遭的百姓與官吏露出了震驚之色，卻是連呼吸都不敢大聲了，生怕惹得如今的女帝不悅。
“我沒有，宣宣，我沒有。我沒有□□朝臣後宅，沒有結黨營私，聖旨——聖旨也是你同意了我才蓋上了璽印的啊。”他不知道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只能顫抖着咬牙，對她蒼白地反駁着。
顧行歌要撲上去，卻被成宣輕巧地避開了，顧行歌的身子顫抖了一下，突然如看向了自己的兄長：“哥，你和陛下解釋啊，顧氏沒有通姦叛國，我也沒有協同你通姦叛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