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刺骨 >第5章 回憶
    “所以說,你是因爲預見了這位劉佳小姐即將遭遇的災禍,纔會不依不饒地找她,嘗試救她。”陸伊寧總結道。

    林白點頭,將自己幻覺中劉佳被男子殺害的場景又詳細描述了一遍。

    “我明白了。”陸伊寧若有所思,“你推測這個人是她的丈夫或者男友。”

    “現在看來是男友了。”林白苦笑,“從她的表情來看,我想幻覺中的衝突可能真的存在,只不過她還沒意識到事態有可能發展到多麼嚴重。”

    “是你的方法不對。”陸伊寧毫不客氣地說,“哪有這樣跟人溝通的?沒頭沒腦地就是一通指教,對方不氣急敗壞纔怪呢。”

    林白不得不承認,陸伊寧說得完全對。不善於與人溝通這件事,她自己早就知道,只不過改不掉,她也從來沒有嘗試去改罷了。

    “如今對方已經產生了牴觸心理,再想說服她就難了。”陸伊寧摩挲着下頜,林白看出來她在思考。

    “這件事情什麼時候會發生?”想了一會,陸伊寧開口問。

    “不知道。”林白搖了搖頭,“我依稀記得他們的爭吵是在大街上發生的。”她扶住額頭,閉上眼睛,拼命回憶,“好像……是在晚上。”

    “昨天你感應到我身上的事件是在中午,然後晚上就出事了。”陸伊寧分析道,眉頭皺了起來,“搞不好,這一次的兇殺,就會在今晚發生。”

    “那必須要儘快想出辦法來阻止了。”林白焦慮起來。如果明明預感到了壞事可能發生,卻沒有成功阻止,那麼她一定會非常痛苦,絕對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你對劉佳瞭解多少?”

    “……不太瞭解。”

    “不會吧,看她的說法,你們之間好像發生過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啊。”

    “……”

    陸伊寧突然向前傾着身子,直直地盯着林白:“我知道那一定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但是爲了救人,你必須告訴我實情。”

    她距離太近了,近得林白感到一陣恍惚。女孩的聲音聽起來遙遠又迷幻,像是有一種特殊的魔力,逼迫她不由自主想要坦白一切內心的感受。

    於是林白低垂眼睛,嘆了口氣。再擡起頭來的時候,她的眼神變得堅定。

    “好吧,我都告訴你。”她抿了抿嘴脣,臉上顯示出倔強的神色。

    林白從小就不是個活潑好動的孩子,她安靜沉默,甚至還有一點陰鬱。由於父母忙於工作,長久地不在孩子身邊,她是被姥姥帶大的,也沒有玩伴,或許這就是孤僻性格養成的根本原因。初中那幾年,由於入學按照區域劃片,她被劃入一所名聲很差的中學。學校裏大部分都是不愛學習的小混混,在精力無處發泄的青春年華,最大的愛好就是欺負老實巴交的好學生。林白很不幸地,就是被欺負的那一個。

    劉佳是一羣姐妹中的小頭目。林白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得罪她的了,或許只是一個冷漠的眼神,或者是不夠熱情的面孔,觸怒了她的自尊,讓她將林白視爲仇敵。於是在一個陰暗的雨天,劉佳一夥人將林白堵在女廁所裏,把她狠狠地揍了一頓。林白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感覺鮮血順着嘴角流下來,劉佳一腳踩在她的臉上,斜眼睥睨她,惡狠狠地說,在這裏,我是老大,你最好醒目一點。說完,帶着一羣人揚長而去。

    等所有人都走了以後,林白慢慢地扶着牆爬起來,擦乾淨臉上的血,感覺渾身沒有一處不在痛。很多年後她才察覺到,這是劉佳對待所有新人的方式,目的不過就是逼迫她加入她們的陣營,至少要對她們俯首稱臣。只可惜少年時的林白瘦弱卻固執,寧肯一次又一次地被針對、被毆打、被嘲弄,她就是不願意低頭,到了最後,劉佳似乎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人太難搞,完全放棄了她,於是林白得到的對待就變成了徹底的忽視和排擠。

    林白還記得她最後一次被打,是十四歲那年的一個冬天。劉佳那夥人把她圍堵在小巷子裏,幾個人抓住她的手臂,強迫她跪在凍得結實的雪地上。劉佳站在她的面前,高高地揚起手,幾乎是掄足了勁,狠狠地打了她一個耳光。她被打得幾乎要撲倒在地,鼻血噴濺在潔白的雪地上,像是盛開的梅花,但身後的打手又將她拽回來,強迫她維持跪好的姿勢。劉佳等着林白服軟,但瘦弱的女孩只是擡起頭來,直直地盯着她,那眼神讓她心中爲之一顫——倔強的、堅毅的、桀驁的眼神,好像有一絲嘲弄,在明明白白地告訴她,你打吧,無論經受怎樣的痛苦,我都絕不會低頭,也絕不會屈服。劉佳咬了咬牙,不願在手下面前丟臉,便左右開弓,毫不客氣地打了起來,一下又一下,打得那女孩兩頰紅腫起來,口鼻皆流出血來,在一片純白中留下了令人膽寒的紅色印記。但每一次被打,每一次她都會執拗地揚起頭來,冷冷地看着劉佳。不知道爲什麼,劉佳竟然被那眼神嚇得有些膽怯。

    真是神經病。劉佳咕噥了一聲,示意手下將林白松開。脫離了束縛的女孩不受控制地撲倒在地,但她又咬着牙撐着自己爬起來,但劉佳飛起一腳,給了她最後一擊,狠狠地踹在她的胸口,讓她仰面跌倒在地上。算你狠。劉佳指着她的鼻子罵了一句,帶着衆人揚長而去。

    雪花,一片一片地飄了下來,落在鼻尖上,落在眼睛裏,讓人不由自主地流出眼淚。林白仰面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看着漫天飛舞的雪花,內心突然感到一片澄明,好像無比輕鬆。就這麼永遠躺在這裏吧,永遠不必起來,不必再忍受痛苦和悲傷。不過最後她當然還是在被凍僵之前咬牙爬了起來,一瘸一拐地回了家。至於此後的那些冷漠排擠,她已經習以爲常,總比時不時地捱打要好得太多了。

    對陸伊寧講完這些以後,林白長舒了一口氣,不知道爲什麼,她竟然覺得有幾分釋然。

    她等待着陸伊寧的迴應,但對方卻好像聽得愣了神,怔怔地望向她。二人面對面沉默了好一會,陸伊寧才如夢初醒,悄悄擦了擦眼角,但嘴上還說着俏皮話:“原來如此,你們兩個之間還真是苦大仇深啊。”

    “沒什麼,都是過去的事了。”林白輕描淡寫地說,“後來讀高中的時候我去了一所學風比較好的學校,再也沒見過劉佳還有她的那些朋友了。”

    “所以其實你也並不瞭解她成年以後的生活,對吧。”

    “是的,我沒有說謊。”林白點了點頭。

    兩個人好像又沒有話可以說了。在略顯尷尬的氣氛中,林白髮現陸伊寧直直地看着自己,對方突然笑了:“你還真是長了一張很容易被欺負的臉。”

    “……這什麼意思。”

    “就是,讓人很想欺負你。”陸伊寧的聲音又變得迷幻起來,她似乎距離林白更近了一些,“讓人又想欺負,又想憐惜……”

    林白感到自己的臉莫名其妙地紅了起來。

    有那麼一瞬間,她感覺眼前的人就要做出什麼奇怪的舉動來了,她幾乎已經在屏息靜氣地等待那一刻的到來,然而什麼也沒有發生,陸伊寧突然向後靠了靠,雙臂抱在胸前,臉上又恢復了那種嘻嘻哈哈沒有正形的表情,笑道:“好吧,既然你與她有仇,又找不到任何有用信息,乾脆放棄吧,不要管她了。”

    “不行!”林白急了,“萬一真的出事了怎麼辦?那可是……一條人命啊!”

    陸伊寧的表情嚴肅起來了:“你是說,就算她曾經給你造成那麼大的痛苦,但你依然願意去救她,就算被誤解也在所不惜,是嗎?”

    “是。”林白的回答很堅定。停頓了一下,她又說:“我現在要救她,與以前的事情無關。”

    “好!”陸伊寧突然拍了一下手,“噌”地站起身來,露出愉快的表情,“咱們走吧。”

    “去哪裏?”林白不明所以,也跟着站了起來。

    “去找劉佳,還有她那個暴力的男友。”陸伊寧一改此前的隨意作風,看起來非常認真,“我已經有辦法了。”

    林白怔怔地看着她。一個一貫嬉皮笑臉的人突然認真起來,似乎會格外有魅力。

    她好像有點被這沒來由的魅力吸引住了,很順從地點點頭:“好,我跟你去。”

    就在兩人準備離開甜品店的時候,陸伊寧停住腳步,一隻手搭上了林白的肩膀。

    林白有些詫異地回頭看她,卻看見了一張表情溫柔的臉。

    “你真的是個很好的人。”她微微地笑着,兩個小酒窩若隱若現,“也許只是性格與常人相比格格不入了些……但這並不是一種錯誤。”她的語言十分誠懇,“總有人會反而格外愛你這一點的……”她看見了林白臉上不敢置信的表情,又補充一句,“相信我。”

    林白盯着她看了一會,嘴角抽動,笑了一下,雖然這笑容看起來有點勉強,但很真誠。

    “嗯。”她帶着笑意答應了一聲。

    兩個人沒有再談論這樣的話題了,但林白感到自己的內心有些什麼固守了很久的東西開始鬆動了。

    也許這是一件好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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