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燕如慢慢張開脣,“我覺得,他還是更想殺我。”
她想起在巷子的時候,蕭恕掐她臉時流露出那兇狠的眼神。
蜀城長寧街上那隻頻頻咬傷人、咬死雞鴨的瘋狗就差不多也是那個樣的眼神。
那是致力於毀掉一切的決絕,因爲它瘋啊。
江燕如不由打了個冷顫,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皇后姐姐,蕭、我哥哥身上是不是有什麼惡疾啊!”
謝姑娘含糊其辭的話弄得江燕如像心裏揣了只兔子一樣。
好比身處瀰漫濃霧的幽林,雖知道里面有未知的危險,卻如何也看不到危機的所在。
所以一絲風吹草動,都會讓人嚇破膽。
韓皇后聞言顫了下眼睫,下意識就反駁,“哪有什麼惡疾!”
“可是我看見了!”
江燕如以爲韓皇后不知情,就苦惱地聳起了肩,彷彿受了驚嚇還沒回過神來,“他那個時候的樣子,絕不自然。”
“什麼!你看見了?”韓皇后反倒被她的話驚住。
江燕如不知道皇后反應爲何如此大,只愣愣地點點頭,“他昏倒了……不對,也沒昏。”
江燕如記得那時候她靠近‘昏厥’的蕭恕,卻發現他是睜着眼睛,就像蟄伏在暗處的獸靜候獵物自投羅網,江燕如的心幾乎都被他嚇得驟停。
韓皇后拉住她的手,對她左右查看。
“那你怎麼沒死?!”
韓皇后太過詫異,以至於心底話就這麼毫無遮掩地脫口而出。
皇后的反應讓江燕如就更害怕了。
她驚恐地道:“這麼說,他還真打算弄死我!”
後知後覺讓江燕如渾身哆嗦,剛端起的茶盞都開始在她手上搖搖欲墜,叮叮作響。
韓皇后壓下她的手腕,讓她把茶盞放下,神色凝重,“……那你瞧見了多少?”
江燕如遲疑地道:“應該是,全部?”
從感覺到蕭恕不對勁,到他莫名摔倒,再到最後他忽然又能動了,而且還用力掐她的臉。
或許她該慶幸,蕭恕第一個反應是捂她的嘴,而不是掐住她的脖子。
韓皇后低斂了眉眼,露出一副愁緒。
江燕如看見韓皇后凝重的表情,心裏一咯噔。
“皇后姐姐,我哥哥他這個病嚴重嗎?”
蕭恕該不會留着她,是打算要她陪葬的吧?
大周舊俗雖有殉葬一說,但已被廢行許久,或許唯有金陵城裏的一些舊家族還殘留了這一點惡習。
韓皇后重新擡起眼,心裏也是猶豫,可猶豫了半響還是忍不住開口:
“按理說,不該由我來說,但以鳳岐那性子,怕是不會對你解釋。”
“對對,他肯定不會跟我說。”江燕如抓住機會,反握起韓皇后的手,可憐兮兮地哀求道:“皇后姐姐你就告訴我吧。”
“……你雲英未嫁,這些齷齪事也不好跟你說。”韓皇后搖搖頭,心中雖有動搖卻仍然是一副難以啓齒的樣子。
江燕如眼巴巴看着她,“爲什麼好多事大家都是說未嫁人的聽了不好,那嫁人了就能聽這些齷齪事了嗎?”
她問得一本正經,倒讓韓皇后一時語塞。
半響她才擠出一語,怪道:“你這是混淆視聽。”
“皇后姐姐,你真的忍心看我時時要面對這未知的危險嗎?”
江燕如這張臉委實生得好,細潤如脂,粉光若膩。
她就好像天生得有人精心呵護才能盛放的西府海棠。
別說是男子了,就是女子也會見之心悅,心軟,會心生憐愛。
韓皇后被她搖着手央求,沒能堅定多久就敗下陣來。
她鬆開緊蹙的眉心,瞅了她一眼,打定了主意後就把屋內伺候的宮婢、嬤嬤都屏退。
待屋裏人退出了門,韓皇后又端起了茶盞,像是不知從哪裏說起,思忖了片刻。
江燕如就乖乖巧巧地撐着下顎等着,也不催促。
這些事光是想起就讓人彷彿胸口被勒住,難以喘息,韓皇后指尖搭在茶盞上,被熱茶燙得發紅都未有察覺,她慢慢開口:
“他這個病……出自西蜀。”
西蜀?
江燕如聽見這個地方,忽而一驚,但還沒等她來得及細想,韓皇后已經繼續往下說。
“西蜀歷來神祕,巫蠱邪術皆出於此,而他那病世上更是複雜詭異。這些年鳳岐一直用內力霸道遏制,只是這個法子猶是不能根治,太醫曾給予診斷,輕則損身,重則要命。”
韓皇后幽幽嘆息,“他以前性子也不是這般暴虐,我想他身上這個惡疾多少對他有些影響。”
“曾經陛下也給他找過幾人,不知道怎麼惹了他不高興,扭斷了一人脖子,又重傷了幾個,自此後就沒有人再能勉強他。”
江燕如捂住自己脖子。
“這究竟是爲什麼呀?陛下給他找的人治不了他的病嗎?”
“這個誰又能知道呢?興許是他不願意。”
不願意把那一面示人,更不願意被人肆意擺佈。
所以他情願用自損的法子也不願意求助於人。
韓皇后對此也苦惱,一方面蕭恕是舊友,變成如今的樣子她也不願見,另一方面蕭恕扶持新帝,她更不想高允爲此失了左膀右臂。
“……所以,我哥哥會因爲這個病死?”
韓皇后嘆了口氣,轉眼看着她道:“會。”
江燕如不由皺起了眉心,柳眉微顰,像是兩片被風吹皺的葉子,氤氳騰起的茶霧瀰漫在几案,她手撐着腮,神思都陷入了這個難題之中。
既然能治,能緩和,爲何他不肯。
江燕如不能理解。
倘若是她,爲了活着,只要有一線希望,她也會緊抓不放。
大師兄曾誇讚蕭恕是勇往直前、奮不顧身的刀,其勢銳不可當。但是太不畏生死,從不會知難而退,就是一身犟骨,苦了一身皮肉。
常常師兄弟幾人同時出去,只有他帶着一身重傷回來,而每一次回來,對她的態度就越發冷淡,就好像那一身的傷是她的過錯一般。
江燕如其實並不知道江爹收這些弟子是做什麼的,但是他嘴裏常常掛得一句話就是:“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1
作爲曾經的錦衣衛同知,江爹爲國爲君也鞠躬盡瘁,辭官歸隱後依然沒有荒廢自己那身武藝,傳與諸多弟子,也有培育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