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住兩任皇帝的一代妖后,到頭來亦不過是一抔黃土,一叢青草,只留下史書上三兩判詞,一段旖旎傳奇
——《紅顏手札·小柔》
(一)
虞小柔是大雍朝的一代妖后。
她名聲赫赫,存在於民間百姓、江湖朝野、宮廷辛祕、甚至於最剛正不阿的史官筆下。
風流成性、恃寵而驕、霸道蠻橫、心狠手辣……
這些詞像爲她量身打造一般,絲絲緊貼,無不契合,更遑論那些引人遐想的傳聞,無不宣告一段旖旎奢靡的風華。
但其實,世上只有兩個人知道妖后虞小柔的真正心意,一個是當今天子,裴靈君,一個便是虞小柔自己。
恐怕世人不會相信,妖后虞小柔的畢生所願,不過是當一個賢妻良母,相夫教子,看萬家燈火,過着尋常百姓的生活。
然這一切,在她十六歲那年,如水中月鏡中花,被徹徹底底地打碎。
那一年,初登帝位不久的裴靈君,在羣臣紛紛懇求他立後,雪花片似地上奏中,身心俱疲地握住了虞小柔的手。
“小柔,朕思來想去,世上能幫朕的,也只有你一人了。”
那時身爲皇家暗衛,朝夕相處跟隨了裴靈君七年的虞小柔,望着那雙“不懷好意”的眼眸,手一顫,一張眉清目秀的臉立刻皺作了一團。
“皇上,您別坑小柔……”
她似乎已經透過他的灼灼目光,望見了自己此後漫長不見底的悲慘命運。
當晚,裴靈君屏退左右,門窗緊閉,同虞小柔在房中相商了一夜,在萬般保證後,終於得到了虞小柔極不情願的答允。
從小舞刀弄劍,以江湖兒女驕傲自居的虞小柔,那夜兩眼淚汪汪,如壯士斷腕般,一邊抽泣着,一邊拉着裴靈君的衣袖道:
“皇上,日後事成,可一定得放小柔出宮,爲小柔尋個如意郎君,實不相瞞,小柔瞅着從前太子府的那個琴師就很好……”
如釋重負的裴靈君,將他的未來皇后虞小柔擁在懷裏,唏噓安慰道:“小柔啊,你的犧牲朕都看得到,你便放心去罷,朕不會忘記對你的承諾的。”
月光透過窗櫺灑進,即將爲後的暗衛,終於有後的新帝,兩個人抱着哭了一晚,一個是悲從中來,一個是喜極而泣。
於是在不久後,一紙詔書宣告天下,名不見經傳的後宮侍女,一夜之間,搖身一變,成爲了大雍朝的國母。
多麼石破天驚,簡直跌破所有人的眼球,然在冊後大典上,裴靈君握住新後的手,一番“真情告白”叫滿場動容,衆人心頭暗歎,原來帝后在太子府時便相識了,皇上還曾得佳人捨身相救過,如今攜手登位,倒真是不忘舊情的好男兒。
而座上的虞小柔則冷冷一哼,滿帶殺氣的目光掃過那些仍有異議的臣子,叫他們齊齊打了個哆嗦,不由自主地低下頭,竟再不敢多言。
從此深得聖寵的虞小柔,獨霸後宮,一步步奠定了此後漫漫長的妖后之路。
卻只有小柔自己知道,當漫天煙花下,她在裴靈君的攙扶中走下臺階時,已經是一手心的冷汗了,她有些哀怨地瞥向身旁的俊顏,咬牙切齒而又無限委屈地嚶嚀道——
皇上,您這是在坑小柔啊!
裴靈君有病,還是種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病。
如果他得的那個算是病的話,應當叫作——
情愛無能症。
在他有了男女意識後,他便駭然發現,自己沒有“意中人”這個概念,真正確定的一次是,彼時的蘇皇后要爲他選太子妃時,他內心惶恐不已,完全無法想象日後與人同榻而眠,相枕而依的情形,遂以各種理由婉拒了。
在此後的一次次“試水”中,他愈發確定,自己有病。
他不喜歡女人,當然也不喜歡男人,他只是單純的沒有情愛一弦。
他對父皇母后有親情,對其他皇子有兄弟情,對生平摯交有友情,甚至對自小跟在他身邊的虞小柔有深深的依賴之情,但唯獨沒有“愛”。
他是個“缺愛”的病患,病的名字叫“情愛無能症”。
在駭然發現自己的症狀後,裴靈君陷入了天人交戰中,他幾番想向父皇母后說明,讓他們廢去他的太子之位,只因他此生絕不可能有愛侶,更遑論充實後宮,開枝散葉,大雍朝沒有哪一代的皇帝會是他這個樣子。
而除他之外,最適合當儲君的,便是與他同系蘇皇后所生的胞弟,七王爺,裴其軒。
裴靈君曾在朗月皎皎的夜晚,邀裴其軒於太子府一聚,在月下亭中,誠心誠意地拉住他軒弟的手,從儀表到內涵,從文韜到武略,上天入地誇了裴其軒一番後,小心翼翼地得出結論:
“軒弟,你看你這麼完美……你要不要當儲君?”
正被誇得飄飄然,舉杯暢飲的裴其軒一口酒水噴出,瞬間驚惶了眉眼。
“皇兄,你,你莫不是在說笑?”
裴靈君極淡定地抹去了臉上的酒水後,湊近裴其軒,眸光誠懇:“軒弟,我是認真的。”
裴其軒身子一顫,一張俊臉立刻塌了下來,如臨大敵:“皇兄,皇兄,你……你可是我親哥呀!”他急得都快哭了出來:“你可不能這麼坑親弟啊!”
此後這樣的話裴靈君時常能聽到,說的最多的就是虞小柔和裴其軒,像是他一輩子都在坑他們似的。
而彼時月下亭中的他卻着實愣住了,萬萬沒想到會得到那般的回答,而裴其軒已經咬咬牙,彷彿破釜沉舟般,下定決心要公佈一個天大的祕密,他顫巍巍地湊到他耳邊,深吸了口氣:
“皇兄,您放過臣弟吧,不瞞皇兄,臣弟,臣弟……其實有病。”
裴靈君剎那石化了。
他悲愴莫名地轉過頭,嘴皮哆嗦了半天后,終是絕望開口:“難道是……花柳?”
裴其軒一口氣沒順過來,漲紅了臉猛烈咳嗽起來。
不怪裴靈君一想就想到這般難以啓齒的病,只因他軒弟萬事皆好,唯獨風流得過了頭,女人數不勝數,簡直像是要把他缺的“愛”加倍補回來一樣。
等到裴其軒好不容易順下氣後,才苦着臉和盤托出。
如果他的病能算作病的話,大概要叫作——
恐懼爲帝症。
天知道他有多害怕當儲君,害怕成爲那個站在最前頭的人,害怕擔下黎明蒼生的重任,從前太子沒定時他還提心吊膽了好久,他只想做個閒散王爺,一世風流,快快活活地遊賞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