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皇弟裝乖的第N天 >第 1 章 祭天
    四月廿六,春末,禁中宮牆內的石榴花開的正好,一場小雨過後天空陰沉的厲害,濃雲殘卷卻沒有風,剩下的只有詭異的幽靜。

    清一色灰調宮裝的各等宮人泱泱綽綽的環圍在刑臺之下,全部大氣緩出,不敢發出一絲聲音,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他們極度壓抑的情緒,或是痛恨,或是惋惜,或是不忍悲憫,卻都無可奈何無從改變即將發生的慘劇。

    解靈環被緊緊綁在乾柴木架之上,周身還貼了不少國師特用黑狗血繪製的可笑咒文,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卯時一到,站在邊角拿着火把的劊子手的覆手一炬。

    大火祭天,以昭世人。

    這是聶淑妃一手爲她書寫的人生結局。

    曾經禁中榮寵無二的公主福如,自先帝崩逝逆臣謀亂之後,地位一落千丈。往日裏最疼愛她的淑妃娘娘,爲了一手推親子登位,不惜用她的骸骨震懾天下暴動的萬千臣民。

    高高的觀刑臺之上,聶淑妃纖巧的手指帶着精巧的鸞鳳護甲淡然地理了理雲鬢,烏黑的髮髻上簪着象徵着大嶽太后身份的九翎鳳冠。她聲線清麗,徐娘半老越發魅人,卻聽得謝靈環周身冰冷:“南方蝗災過境,西北禍亂四起,國師窺探天機,算出了災星禍根。”

    “妖女祭天,平息天怒,從此四方太平。”

    “行刑——”

    劊子手握緊手中的火把,映着暖橙色的火光,眼中泛起些微不忍,他從業半生,手上斷送的人命不說上百,也有幾十,卻從未像此番帶有情緒。只因昔日手下的亡魂都是窮兇極惡之人,而這次待殺的鮮活生命卻是從前象徵着整個大嶽國泰昌盛的福如公主。

    解靈環虛弱的垂着頭顱,餘光虛弱的望向眼前這依舊繁華崢嶸的宮室,眼底生出愈漸濃郁的恨意。她會落得今日這般地步,全因聶淑妃的野心貪慾,她攛掇親子反叛篡位,弒父殺君,如今心底登基不過三日,北方亂黨起兵試圖復辟,南方更是水患成災流民萬千。

    人心不穩是朝代更迭最大的忌諱。

    國家不能安泰,說明新任的帝王並非天之所選,這個時候若要穩住社稷就需要一個完美的替罪羊。

    而福如公主就是那個鮮美多汁,極具威懾力的肥羊。

    火把一倒,四下的溫度瞬間熱烈了起來。

    解靈環甚至來不及去害怕猜想燒死的滋味,大火很快就將她包圍,濃煙炙烤的她撕心裂肺。

    在節節躥高的火光之中,解靈環最後遠遠地瞧清楚了聶淑妃脣角那一抹陰狠的弧度,她要記住這張臉,即便做了鬼也不要放過這個心如蛇蠍的女人……

    世界開始變得紛雜,喧囂聲,哭泣聲,慘叫聲,全都雜亂在了一起,聽着像是一陣沒有格調的唔嗡聲,最後慢慢清晰出來的是聶淑妃得意的諷刺:“福如公主並非先帝血脈,其母不貞不潔,震怒上天,殺之以平天怒則天下太平。”

    宮人們議論紛紛,指指點點。

    彷彿曾經先帝對這位公主的厚重喜愛,瞬間變成了天大的笑話。

    謝靈環聽到了很多音色各不相同的“她該死”,混雜在一起像是一個會喫人的魔咒。

    終於這些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嘈雜,解靈環知道自己要走了……

    “阿姐——”稚嫩的童音穿破人羣,也穿破灼烈的大火,解靈環迴光返照一般睜大了眼睛,她想尋覓聲音的來源,眼前卻只剩下血肉模糊。

    “不要——阿姐——”

    “快去把六殿下拉開!”

    哭聲,是那麼的濃烈,人間有太多的痛苦,當最後一滴淚被烈火蒸乾的時候,解靈環終於解脫了。

    她化作一團虛影飄蕩在半空中,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肉身被大火燒的面目全非,沒有疼痛,甚至感知不到了悲傷,如此這般,死後的感覺似乎還不錯。

    硃紅宮牆上探出頭的石榴花依舊開的熱鬧,滾滾濃煙散去的同時,圍觀的宮人也都漠然的離開,彷彿一個公主以如此慘烈的方式殞命,也並沒有搏來任何的同情。

    沒有人會爲了謝靈環悲傷……

    空曠的刑臺上,濃煙散去,小太監銅錢細細碎碎的聲音在旁邊哭喊着:“殿下,殿下別再挖了。”他的聲音沉痛且無奈,像是喉嚨裏梗着一口老血。

    原本已經覺得人間淡然無趣的解靈環再次瞧了過去。

    一片燒焦的枯枝殘骸之上,一身玄色袍衫的少年用自己稚嫩的小手正奮力的刨着燒斷的焦木,儘管大火之後留下的高溫將他白皙的手心燙出一處有一處燎泡,他也渾然不覺的繼續刨挖着。

    解元?

    解靈環有了一絲情緒的波動。

    “殿下,福如公主已經回不來了!”銅錢心疼的想要拉住雙手已經血肉模糊的少年,卻被他風魔一般的狠狠推開。

    終於斷木之下,他小心翼翼的捧起來一撮混了泥土的灰,一點一點的塞進了領口懷裏,嘴上低低呢喃着什麼。

    解靈環的眼眶酸澀了,卻沒有滴下淚來,許是做人的時候哭的太多了,做鬼便沒了那個功能。

    解靈環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光輝一世的人生在殞命之後,會爲她悲傷哭泣的人竟然是跟她毫無恩惠的六弟。

    她是父皇最最疼寵的小女兒,大嶽最尊貴的福如公主,雖不是皇后嫡出,可她的母親是父皇的白月光,獨得盛寵被尊爲貴妃。

    而解元卻是灑掃的宮婢所生,地位卑賤,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註定不得聖恩。

    解靈環第一次見解元時,他衣衫破舊骨瘦嶙峋,在破敗荒涼的冷宮內被對食的宮女太監虐待毆打。

    若不是風箏掉進了院牆內,或許解靈環永遠也不會認識這個同爲皇帝子女卻待遇千差萬別的幼弟。

    活在蜜糖罐子裏的解靈環見不得疾苦,隔日去給父皇請安的時候順口提上了一句,從此冷宮內的孤子被帶到了聶淑妃殿前撫養。

    那時,解靈環認爲自己是解元的大恩人。

    如今看來,她竟不知被聶淑妃撫養對他來說究竟是好是壞。

    解靈環的母妃雖然受寵,可惜紅顏薄命去的也早。後宮之中,聶淑妃嬌滴滴的求到了御前,自告奮勇要將痛失生母的福如公主養在自己身邊。父皇終究是疼她特別,沒有允給聶淑妃,反而是將她同太子一樣親自養在御前,一時間得此殊榮,不知羨煞了多少兄弟姐妹。

    那時候,聶淑妃一直待她極好的,比起親生母妃更加細心體貼,不僅得來了天真無邪的福如公主的敬重,還搏來了陛下的青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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