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從來都是入夜守在她寢殿的耳房中,她睡得很淺,只消她輕輕一喊就能將她叫起來。這一次,碧落的動作又快了幾分,她接過那杯遞到面前的溫涼花茶,輕抿了一口,那咽喉中由於烈酒過喉的乾澀就這樣被衝釋緩和掉了。等再去還杯子的時候,方纔察覺周身的陌生感,這裏可不是她的祁華宮公主殿,而是一處佈置雅緻的廂房……
她猛地一扭頭,看去那雙給她遞水的手的主人,只見少年半是睏倦半是猶疑的打了一個哈欠,接過了她還回來的水杯:“阿姐可是做了噩夢?”
解靈環那剛剛被茶水滋潤過的喉嚨不知怎麼的一下子又幹澀了起來,帶着些刺激的感官頗爲不妙。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只着了一身玄黑中衣的解元,脫下外袍他要比她想象中的還要瘦削,可想而知這些年在邊外沙場摸爬滾打所受的苦,解靈環眨了眨眼睛,回想起了昏頭之前的記憶。
“我喝的有點多……”
“皇姐貪杯,我本該勸着,卻一時疏忽了。”他彎起嘴角,是一抹令人十分安心的乖巧暖笑,一如從前那個只會追在解靈環身後阿姐長阿姐短的小小男孩兒。
解靈環心中的不適一下子就消散了不少,她瞥了一眼自己牀榻之下的那張小席,解元身高八尺卻要蜷縮在這樣委屈的席子上,可想而知他定是睡得不安穩:“怎麼不去再開一間廂房?”她猜測,應是昨晚醉得徹底,所以解元就將她安置在了宮外的某處客棧。
瞧着這四周的裝潢,雖然燈光昏黃看不清許多,卻也大致瞭然於心。
她此話一出,解元原本如冬日暖陽一般的笑意瞬間凝固,他眼眸中透着瑩瑩亮光,像是將原本的漆黑深邃全部點亮,莫名的叫人想要憐惜:“阿姐這是不願跟我同室而眠?”他好似十分受傷的模樣,低頭垂眸,眼角泛紅,努力隱忍:“果真五年未見,阿姐跟我生疏了……明明從前,我們常常同榻相擁的……”
小時候的解元深陷泥沼,無數個只剩下渾渾噩夢的夜晚,都是解靈環將他擁進自己溫熱的懷抱,告訴他他還有人在意,幫他療傷,教會他如何舔舐傷口。以至於後來在邊外生死拼殺,許多個差一點就會命喪黃泉的危機,他只要緊握那張特殊意義的平安符,腦海中浮現兩個小小的相擁的身影,即便再絕望的死局,他也可以咬緊牙關突破重圍。
從前,皇姐是他的救贖,後來,皇姐變成了他的信仰。
解靈環看着滿是委屈的解元一時開口無言,不知如何應對,他們小時候的確是同榻同寢甚至一個湯匙喝粥,但是那些都是小時候了不是嗎?
並非是隨着時間的推移兩人之間的感情生疏了,而是,她們仍舊親暱有加卻也不該再像小時候那樣無所顧忌了。
如今,阿元都已經是身高八尺的大男兒了……
解靈環想,或許解元跟在齊涯的身邊又一直長在軍營,有關男女有別的一些概念沒有人教他,所以他仍然生澀不懂也屬正常。她左思右想,覺得這應該是她的責任,於是斟酌了用詞剛準備一番教導,只見前一秒還暗自神傷十分委屈的解元,再次擡起頭儼然一副十分自信的模樣,目光灼灼如同沁了火焰:“是我太敏感了,阿姐怎麼會跟我生疏,阿姐是這個世界上同我最親近之人!”他探出手緊緊握住瞭解靈環呆滯的雙手,脣角上翹:“阿姐不會趕我走的,對嗎?”
所以,那位張才人生前一定也是個容顏清秀的美人,纔會將解元生的打小就軟糯可愛。
如今他少年鋒芒,眉眼之中舒展開的俊朗凌冽更是將小時候的陰柔融合的剛剛好。
解靈環一下子就對這樣的弟弟毫無抵抗力了,心中仿若有一個聲音在吶喊:不趕不趕,疼愛還來不及呢,怎麼能趕走呢?
就這麼一個短暫的失神,解元就當她是默認了,笑得更加璀璨。
他反手將那隻水杯放在了牀腳,另一隻手撩開身下的錦被,僅一個麻利的翻身,人已經從牀下的地鋪爬上了少女香榻窩進了解靈環的身側,他灼熱的呼吸就這樣噴灑在她白皙的脖頸,帶了些水霧,伴隨着清淺的呼吸一下一下猶如用最柔軟的羽毛在瘙癢,叫解靈環的心跳又漏了半拍。
“你……”她纔剛開口,只聽解元十分理所當然的說道。
“小六隻想同小時候一樣離阿姐近一點……”兩人如今側身相對,距離之近不過是喘息兩聲就能觸及,解靈環看着他的目光灼灼,一時間拒絕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孩子還小……
解靈環這樣在心底安慰着,事實也的確如此,解元自窩在了她身側之後便乖巧的閉上了眼睛,一如五年前那個乖覺又無害的小男孩兒,小心翼翼,從不搗蛋。很快她就察覺身側的呼吸緩緩均勻平和了起來,解靈環低低喊了一聲:“阿元?”
無人應答,迴應的只有清淺的呼吸聲,解靈環知道他這是睡着了。
看着咫尺之內的面龐,眉眼之間的熟悉之感,還有他入睡之後的乖巧恬靜,解靈環不自覺勾起了脣角:那些繁文縟節禮儀道德,日後再教,未嘗不可。
她輕輕地將自己身上的錦被分了一半蓋在熟睡中的少年身上,隨後單枕手臂,同樣睡去。
屋中的燭火漸漸幽深,燈芯燒短了一截,微風自窗口吹進,將火苗吹得一蕩,映得牆上的剪影跟着晃動。
察覺身邊少女的入睡,原本雙目緊閉安然睡顏的解元忽地睜開了眼睛,他一掀開眼皮,入目的就是皇姐甜美柔和的側臉,他眼波微動,似有真情流轉,將整片深邃的眸色點燃。
曾幾何時,他無數個邊外寒冷的夜晚,都幻想着能像小時候一樣安然的睡在皇姐的身邊,不用許多,只要能感受到皇姐的氣息,他就好似可以安定下來,整夜好夢。
皇姐,就是他的失眠藥。
次日的清晨,雞叫聲剛鳴了兩下,一抹欣長的黑影自層層朱牆之上掠過,禁中的皇家御林軍處處把守,卻沒有一個注意到方纔已經有人隨心所欲的在大內來去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