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林照他後腦勺蓋了一下：“你只要心中沒有鬼，有什麼好怕的。可怕的是人，在戰場上你死都不怕，還用怕那些無形之物？”
“可是，可是傳聞中，厲鬼害人，很可怕的。”
“你想想，什麼樣的人死了會化作厲鬼？你怕那樣的人嗎？如果那樣的人你都不怕，他們死了還敢化作厲鬼來害你？害死你之後，你豈不是就變成了比他們更厲害的鬼？那到底該誰怕誰？”
原林一番繞口令般的說辭，聽得蒙嶽一愣一愣的，好像有點道理。
“再說了，還有我在呢，我一個吊着手的殘廢都不怕，你怕什麼。”
蒙嶽這才放下顧慮，“哦”了一聲，原林翕開窗戶，探查了一下外面：“走吧。”
夜黑風高，烏雲遮月，野外的蟲鳴和鳥叫被無限放大。
風颳過山崗，是“嗚嗚”的低吟，像失去子女的婦人在哭泣，又像野獸臨終的哀嚎。
蒙嶽跟在原林身後，艱難的吞嚥唾沫，從腳底板到手掌心都是冷汗，兵長大人不會一會兒突然就不見了吧？
不怕不怕。
我是兵長大人的兵，這點小困難，有什麼好怕的。
哎呀，我的媽呀，什麼聲音！
蒙嶽就在這種一驚一乍的自我嚇唬中，顫巍巍的登上了亂葬崗。
黃色紙符和紙錢偶爾被風翻動，就像有無形的手要將它們拿走。
“公，公，公子，那邊，在動。”
“我知道，有風嘛。你給我把舌頭捋直了說話。膽子再這麼小，罰你在這亂葬崗守一個月！”
原林將一把鐵鍬扔給蒙嶽：“就是這一片了，挖吧。”
“可是，白天那連金盼根本就不知道孫三的墓在哪裏吧？她隨便指的。”
“我知道，所以是這一帶，應該沒錯，我也問過其餘人，如果這個不是，就把周圍幾個都挖開。”
“這，這不太好吧？”
“我知道不太好，不然幹嘛三更半夜來。”
“呃。”公子說得好有道理，我竟然不知如何反駁。
不對，我好像不是這個意思啊。
原林和蒙嶽都是武者，雖然只有一條胳膊能用，但力氣也不見小，三下五除二，就挖出了泥坑裏的腐爛的草蓆。
原林掀開草蓆，辨認屍骨。
“居然是他，一次就找到了，運氣不錯。”原林藉着微光，看清了屍骨的狀況。
都是零散的，沒有頭，少了手腳，只有其餘肢體被胡亂的裹在一起。
“掌燈，照亮。”
在蒙嶽舉着的朦朧燈光下，原林開始仔細辨認。
蒙嶽是真的被兵長的膽量折服了。
兵長不僅不怕活人，連死人也不怕。
那泥腥和惡臭，自己遠遠站着，聞一口也想嘔吐，兵長居然敢直接上手，就算包了魚腸衣也太大膽了吧。
“把燈籠挑那兒就行了，你過來，好好看，學着點。”
原林不滿意蒙嶽的態度，還給他加深印象。
直接遞給他一截手臂，並詢問：“仔細看看，看你能發現什麼。”
蒙嶽強忍着噁心和懼怕，反覆看了幾遍，終於道：“這手，手指骨節滿大的。”
“嗯，還有呢？”
“很好，再看看這個。”原林又遞給他一截腐爛的腳掌。
蒙嶽有些忍不住了，涌上來，但爲了不看守一個月墳地，生生給咽回去，但是辣嗓子，一時半會兒說不出話來。
好不容易總算在心理和生理都客服了，才小心翼翼道：“骨弓很平，腳掌很大，此外，我就看不出來了。”
“沒錯，還有指縫也很大，這是一雙大腳，而且能牢牢的站在任何地面，你說的奇怪的食指，是因爲經常拉拽繩索一類，摩擦導致的骨骼相對變粗。這個人，不是孫三。”
“啊？”蒙嶽愣住了，不是大人的叔叔？“那，那他是誰？”
“這是一個常年在海上討生活的人，食指是拉纜繩摩擦起的骨痂，腳掌是常年在甲板上穩住身形，他的腿骨是略有外八字的，同樣也是爲了站得更穩。”
“那爲什麼你嬸嬸會把他當成孫三啊？”
“這就得去問我那個嬸嬸的。走，我們接着挖。”
“還要挖啊？”
“趙一，錢二，李四和周汪氏的屍骨，我都問出了地點，今晚都要挖出來看看。”
“咕嚕。”蒙嶽聽到了自己吞嚥的聲音。
原林在白天打探的地點中，詢問了許多參照物的消息，現在趁着夜色，自己開始挖掘。
“公子，你怎麼知道你挖的就是他們的屍骨，這黑漆麻烏的，挖出來都是骨頭，也看不出來啊？”
“憑經驗，首先是土層，他們幾個，幾乎是同一時間下葬，其次是屍體腐化程度，埋在不同地方，根據不同環境，大概能推算出骨殖的腐化度，還有隨葬衣物，通過骨骼對性別和年齡及生前職業等特徵判斷……”原林一邊辨認，一邊傳授蒙嶽一些認屍的基礎。
這些法學和實驗化學知識，比這個世界先進至少一百年，若是蒙嶽能學進去，就算不當兵，當個仵作什麼也能勝任；當然，對人體結構和骨骼的瞭解，也能加強蒙嶽的擊殺能力。
蒙嶽雖然有點怕，但也知道兵長是在提攜自己，兵長說的每一句話都牢記心頭。
除了挖錯一具，其餘幾具屍骨都對上了，溺斃的錢二已看不出痕跡。
李四和趙一原林能看出區別。
李四骨骼上傷口淺且亂，符合週五的身份，就是亂殺一氣；但趙一是被人扼頸撞石而死，額骨就像磕碎的雞蛋般，許多碎片都成渣了。
這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殺他的人力量極大。
再看周汪氏的屍體，雖然線已經斷落，但被斬斷的部位切口整齊，下刀乾淨利落，專從關節處下手，省力且專業。
原林查看完所有屍骨起身，長長的噓了口氣。
基本可以確定，非鬼殺人，而是一夥職業行刑人布了局。
監察司！
不由想起魯三基的提醒。
事情水很深，不要隨便查。
章五同，果然不簡單，隨便給出一個話本，都是涉及監察司的機密大事啊。
而此時原林和蒙嶽還不知道，在他們返回客棧的必經之路上，已經被一羣黑衣人設好了埋伏。
地段偏僻，山風低吼，刀光森寒，悄悄的斂藏，隨時可以出鞘，發起致命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