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路提着一籃子菊花瓣兒,有一眼沒一眼的偷看段怡。
她鮮少瞧見段怡生氣,便是當年江媽媽待她不好,她都沒有氣惱得將人趕走。
可今日明明那手串子都收下了,卻是又突然生氣給退回去了。
“你想問什麼便問,若是眼珠子瞟掉了,我還得彎腰替你撿起來。”
知路湊近了些,好奇的問道:
“姑娘作何生氣了?雖然老夫人折損了夫人的臉面……但是姑娘家生存艱難,老夫人那樣的話,倒也是沒有說錯的。”
段怡搖了搖頭,“來了月事,心情煩躁罷了。”
知路瞬間理解了,“一會兒就給姑娘煮當歸雞蛋紅糖水喝!但是姑娘啊,你惱歸惱,那珠串兒……你要知曉,錢是錢啊!有一個子兒算一個子兒,花完了就沒有了!”
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
段怡是做大事的人,不管這些;知橋只管段怡,旁的不管;這衣食住行養家的重擔,可都是落在她的頭上的。從前只有姑娘一個也就罷了,只進不出,樂得逍遙。
可現如今就不一樣了,一屋子的人呢!
遠的不說,眼瞅着段嫺就要出嫁,那得添妝。今兒個這個生辰,明日個那個有喜,後日裏一個屁終於打通了,這些貴人們也是要喫酒慶賀的,這些可全得花錢。
段怡瞧着知路痛心疾首的樣子,終於沒忍住,笑了出聲。
“就你會耍寶,逗樂我!放心吧,她不光會把那粉色的珠子送回來,還會老老實實的送上一大份真正的道歉禮來。外祖父很快便會進城了。”
“畢竟未來的三皇子妃,豈會一時意氣,給夫君樹敵?”
“早就同你說過了,臉皮厚逍遙自在,臉皮薄要講體面的,那就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段怡說着,心中輕嘆。
她方纔的確是惱了。
這人世間未免也太荒誕了一些,昨兒個夜裏她還同兩個皇子的人馬殺個你死我活的。
敵軍全殲,同袍陣亡。活下來的人,也不知道下一場即將到來的戰爭,是否就是自己的歸期。
可到了今日,便同她長姐定親了。這也就罷了。
老夫人盧氏家中數代積累下的來的立場,段文昌一輩子的苦心經營,不會因爲她的三言兩語就改變立場。若是他們當真瞧得上顧家,便不會那樣對待顧杏。
那種刻在骨子裏的輕蔑,無時無刻不透露在她們的一言一行中。
本就不是同路人,她也不是那菩薩在世,渡不了衆生。
更何況,人家本就不需要渡。
可老夫人同段嫺,一口一個“三殿下是獨有的”,一口一個“父母之命”的,把她段怡……把天下女子都想成那等滿腦子攀龍附鳳的狗皮膏藥……
這讓她再一次真真切切的發覺,自己早已經不在原本的世界了。
上一次她有這樣的感覺,還是站在鮮血淋漓,火光滔天的驛站裏……
在這裏,人命如草芥;女人活着被生吞。
她們還生着明媚的雙眸,卻已經看不清光明。
……
“姑娘不回院子中去麼?”知路見段怡轉了個彎兒,又朝着大門口走,着急的問道。
“我想着尋些好木料,打個梳妝匣子,也不會失了體面。”
知路整個人都明媚了,她咧着嘴笑着,兩顆大大的門牙露出來,像是一隻可愛的兔子。
“姑娘那你快去!等回來了,菊花糕我都蒸好了。”
段怡瞧着她的笑容,忍不住伸出手來摸了摸知路的腦袋,也跟着笑了起來。
……
祈郎中的院子裏,同上一回來,卻是沒有什麼不同。
一口打好的棺材放在院子裏,關老爺子穿着短打拿着刻刀,在上頭雕着花。木花碎兒落了一地,遠遠看去像是下了雪似的。
祈郎中躺在一張墊了羊皮墊子的逍遙椅裏,翹着二郎腿拿着一卷書。
聽到段怡的腳步聲,頭也沒有擡地說道,“你倒是好口福,隔得那麼遠,都能夠聞到肉香,巴巴的跑來了麼?”
段怡聞言吸了吸鼻子,“紅燒肉!”
這香氣縈繞在鼻間,鑽進了心間。讓人恨不得將自己個洗乾淨了放進鍋子裏一併燒了,這樣肉能多喫上幾口。
“突然有一個快死的富商來認先生做兒子麼?不然哪裏來的銀子,請了御廚!”
錦城大大小小的酒樓,她都喫過,這種味道,可還是頭一回聞見。
她想着,快步的朝着廚房裏行去。
這一進去,便傻了眼。
只見晏先生做在竈前拿着支燒得黑漆漆的吹火筒,正在呼呼的吹着風,他的腮幫子鼓得老大,眼睛鼓鼓的,像是一隻蹲在荷葉上的青蛙。
而一旁的大鐵鍋旁,英明神武……用筷子都能夾住箭的黑麪小將軍崔子更,正拿着一把鍋鏟,翻炒着鍋裏的五花肉……這肉肥瘦相間,燒出了油來,發出了滋啦滋啦的響聲。
段怡深吸了一口氣,閉住了因爲驚訝而長大的嘴,“梅乾菜放了麼?我愛喫梅乾菜!”
吹着火的晏鏡聽到人聲,一下子被嗆着了,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咳咳咳……打賭輸給了你師父,這是賭注……”
段怡嘿嘿一笑,堅定的強調道,“記得放梅乾菜!你快動呀,別炒糊了。”
崔子更的手微微一僵,又開始熟練的炒了起來,他朝着段怡的頭上看了看,發現她並沒有戴寶葫蘆簪子,又收回了視線,“放了,梅乾菜吸入了肉的香氣,比肉還好喫。”
段怡大喜,擺了擺手,“你這個人嘴很缺德,手卻不缺德,難怪我師父當年死乞白賴的想要跟着你!熱飯熱菜,不比瓜好喫?”
崔子更一梗,難得的沒有回嘴,他拿起鍋鏟,鏟了一塊肉,直接揮到了段怡面前。
段怡眼睛一亮,伸手拿起了肉,便塞到了嘴中,燙得她呼啦呼啦的抽氣起來,她對着崔子更豎起了一個大拇指,一個轉身跑了出去,在祈郎中面前嘚瑟了兩下,又跑到了關老爺子身邊。
“我就知曉,老爺子您在這裏。好不容易逮到了您這頭羊,先生還不得使勁的薅,恨不得您在他的棺材上,雕出一片瓜田來。”
“聽說關園最近十分熱鬧。有個叫王佔的想買,我祖母問了您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