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貴民的宿舍是早年間分配的幹部宿舍,環境不錯,是何夏琴的驕傲,可紀舒知道,再要不了十年,這樣的蘇式筒子樓,就成了時代的眼淚了。

    長長的走廊上,十幾戶門挨着門。

    公共廚房和廁所還算整潔乾淨,這條件,在80年代不算差,可是以今天的眼光看,實在是寒磣。

    紀貴民可是兩室一廳的幹部宿舍,夫妻兩個只有一個女兒,日子還是很滋潤的。

    可是人啊,就是貪,滋潤了,就還想更滋潤。

    何夏琴是市公交公司的售票員,父親也是公交公司的老領導,很寵愛這個女兒。

    生了女兒之後,何夏琴身體就一直不太好,公交公司照顧她,讓她內退,所以她纔剛剛45,就沒事兒幹了,還白拿一份工資。

    她不上班,但是日子很忙碌,每週是雷打不動去國棉二廠的職工電影院看電影,還要參加交誼舞會,和廠裏那些領導太太們混得很熟。

    紀舒進了門,何夏琴還沒回來,她就回了房間。

    房間是她和堂姐共用的。

    紀芬睡的木製大牀,紀舒不過是在旁邊支起來一個鋼絲牀而已。她連自己的寫字檯都沒有。

    她從枕頭底下掏出一個小布包,這是劉彩娟一針一線縫的。

    紀舒打開小布包,這是她的全部財產,她剛重生回來,記不清到底有多少錢。

    她掏出裏面的幾張十塊和一些小票,數了數,氣笑了。

    裏面只有3張10塊,5張5塊,其他的分子錢加起來,一共才588!

    “至少是個吉利數字。”

    紀舒自嘲。

    上班三個月,頭兩個月的工資已經給了家裏一部分,這次回去又偷偷給了媽媽一些錢,叫她買點雪花膏擦擦臉。

    她捂住臉,仰面躺在鋼絲牀上,這牀也是她自己花錢買的呢。

    “困難重重啊!就算搞到了名額,還要想辦法賺錢啊——”

    紀舒望着天花板,紡織車間裏的長時間走動,讓她雙腿發麻,她揉揉腿,迷迷糊糊睡着了。

    ……

    一陣人講話的聲音把她吵醒。

    紀舒聽出來,是二伯和紀芬回來了。

    何夏琴說:“紀舒在睡覺呢,懶丫頭,我去叫她起來幫忙,今晚你們回來了,我做點好喫的。”

    紀舒:“……”

    果然,門一把被推開,“起來了!起來了!我今天拿了二斤肉票,買了五花肉,我們做紅燒肉喫。”

    廠區裏有些人也自己開伙,畢竟家裏孩子多的,食堂餐票不夠喫啊。

    因此廠區附近副食店,什麼都有得賣。

    這時候各種票據還沒完全取消,不過已經出現了很多不要票的商品,老百姓喫穿用都在翻新花樣。

    紀舒喜歡喫紅燒肉,而且燒肉的廚藝不錯,何夏琴的意思,就是叫紀舒起來做飯。

    看到何夏琴叉着腰,頭上的頭髮爆炸一樣捲起來,紀舒問:“伯母,你這是新做的頭髮?”

    “怎麼樣?早上出去燙的頭,現在最流行的!香港明星都這樣!”

    紀舒:“……”

    這就是現在流行的爆炸頭加高劉海啊!

    何夏琴的劉海至少把她的身高拔高了5釐米,現在整個人像是一個頭重腳輕的不倒翁。

    紀芬盯着媽媽的新發型,臉上露出一種想笑但是不敢笑的表情。

    紀貴民倒是很欣賞地說:“好看,和副廠長的夫人一樣的髮型嘛!”

    紀舒也不多說,心裏想着,就給你們最後做一次紅燒肉吧。

    二伯這人,畢竟是她在武市唯一的親人,她剛到武市讀中專的時候,紀貴民也偷偷去給她塞了十幾塊錢的。

    紀舒和何夏琴一起去了公共廚房,何夏琴淘米煮飯,紀舒則把那兩塊紅燒肉攤開。

    肉肥瘦均勻,帶皮,瘦肉粉紅,肥肉雪白,豬皮柔韌,紀舒一刀子下去,刀有點鈍。

    她順手拿磨刀石磨了一下,接着把肉切成方方正正的塊子。

    “這個月廠裏的飯票還沒發吧?發了記得給你二伯母我呀!下次我去扯布,給你扯幾尺做新衣服。”

    紀舒只是點頭笑笑,何夏琴這空頭支票開了一大摞了,還一尺布都沒見到呢。

    漂亮的五花肉塊下鍋,鍋裏不加油,直接幹煎五花肉,等五花肉的一面焦黃了,鍋裏也油滋滋的了。

    然後換一面煎,直到每一塊肉都四面焦黃,鍋裏也油光水滑了,紀舒捻了三塊小□□糖進鍋,稍微炒出糖色,再加料酒、醬油、八角,薑片,幹辣椒,香葉翻炒。

    武市人做紅燒肉,幹辣椒少不了,就好一點辣味。

    最後,她從大紅色的暖水瓶裏倒出一碗熱水,再加入鍋裏,開始燜肉。

    這時候,公共廚房裏的人越來越多了,路過的都說:“太香了太香了!紀舒啊,以後你這手藝也教教我啊!爲什麼我燒的就沒這麼香?你怎麼越來越會做飯了?”

    紀舒笑:“最後這水一定要加熱水,不然冷水會讓肉的表皮緊縮,就不香也不入味了。”

    何夏琴皺眉,以前紀舒燒的紅燒肉也好喫,但是都是加冷水,這一次加了熱水,肉味真的更香了。

    是不是她回黃縣,劉彩娟又教了她一手?

    實際上,紀舒離婚後,經常鑽研廚藝,現在的她,怕是大飯店的廚子都比得上了!

    何夏琴炒了個蔬菜,四個人就準備開動了。

    紀舒不理其他人,夾了最漂亮的幾塊肉就開始喫。

    做飯的人一般喫不到好菜,這輩子她偏不。

    何夏琴臉色登時不好看了,但是還沒想好怎麼說呢,紀舒又夾起肉來。

    她趕緊下筷子,生怕多說一句話就少喫一塊肉。

    紀舒喫完了,筷子一放,緩緩說:“二伯、二伯母,我準備搬去單身宿舍。”

    她又看了一眼何夏琴,“明天就搬走,所以飯票恐怕也不能交給伯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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