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吸入的空氣縮減,驟然加深的壓迫力,讓她渾身內勁一散,不可置信地緩緩轉過頭,望着那隻手的主人。
“母……母親?”
重千枝極其冰冷地掃了她一眼,驚起重然一身雞皮疙瘩。
那雙眼睛,只見瞳仁,不見半分白,根本就不是人類的眼睛。
餘驍見此情景,手下內力半轉,化成尖利劍風,劈向重千枝的手腕,一道接連一道。
可她周身突然升起一個巨大的半透明罩子,將攻擊牢牢撇在外面,絲毫影響不到裏頭。
重然只覺得渾身的力氣,如潮水般退去,使不上半分力。
恍惚間似乎落在一個純白的空間裏,萬物寂靜,聽不到絲毫聲響,只有她時而輕時而重的呼吸聲流竄着。
她擡起手,看着蒼白的手掌心,茫然無措。
剛纔……她在幹什麼?
頭……頭好痛……
她是誰?……重然……對她叫重然……她剛剛好像在拍戲……
突然周遭空間一暗,微弱的光打在她的身上,只堪堪一簇,一道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咔,收工!”
頓時光芒大盛,無數的光朝她圍攏過來,密密麻麻的洶涌人潮也朝她涌過來。
一張張熱切又瘋狂的臉,看不清面容,一股寒氣順着重然的脊椎攀爬。
看着一點點縮短的距離,她頭皮發麻,站起身喝令他們後退,“你們是什麼東西?!滾開!”
人羣停住了,他們面面相覷,微弱的聲音在潮水中輾轉沉浮。
“她在說什麼啊?”
“重老師是不是入戲太深,被角色困住了?”
“還好殺青了,趁着這段時間內能能好好休息。”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胃裏翻江倒海,她忍不住蹲下身蜷縮起腹部,卻什麼也吐不出來。
嘔吐?!
她想起來了!
她應該在聖靈宮內!應該在重千枝的手下!
重然渾身一顫,意識陡然收回,但已經晚了。
她只能通過自己的眼睛,看到外界發生的一切,在她面前形成一道可見的屏幕,卻無法直接操控自己的身體。
濃厚的內力激起肉眼可見的波濤,重千枝冷冷地站在高處,看“重然”和餘驍的生死對決,餘下的三人早已暈過去,沒有看到這詭異的畫面。
重然嘗試着奪回身體控制權,卻被獅子頭突然瘋狂的尖叫打斷,“宿主你怎麼了啊!你快停下來啊!你是不是瘋了?!!”
這聲音好像有點近。
她轉頭一看,嚯,好大一個醬油糰子。
重然仰起頭大喊道:“閉嘴!”
“誒?”獅子頭懵了,低下頭纔看到一個小不點,“宿主,你……你沒事?”
“你咒誰呢?”
獅子頭火柴手捧起她,嚎啕大哭,“嗚嗚嗚,我剛檢查不到你的靈魂波動,我以爲……以爲你死了……”
重然站在它的火柴指節上,心中動容,她不敢往下看,怕自己恐高摔死,只能跺跺腳以示安慰。
語氣忍不住軟了一些,“好了,別哭了,剛纔發生了什麼?”
“那狗東西給你灌注了大量內力,又控制了你的神智,唆使你殺死男主!”獅子頭氣憤道,碩大的醬油糰子地震似的抖動。
“它爲什麼能控制我?”重然眼角餘光窺見刀光劍影,心裏思索着這不是一個尋找答案的好時機。
見狀拼命踩着它的手,急道:“趕緊想想辦法,你男主都快死了!”
但是……有一股惱意不受控制蔓延。
憑什麼那個東西敢欺負他?要欺負也是自己親自來!
“宿主,你試試把精神集中起來,傳遞到四肢,爭回控制權。”
“好,我試試。”
重然閉上眼,煩躁的外因讓她靜不下心。
堪堪進入狀態,只聽到長劍刺入體內的聲音,在一片雜亂無序中,無限放大。
她心裏一緊,一股不祥縈繞心頭,迫不及待地睜開眼,只見到“自己”的軟劍,已經插入他的心口,血液四濺。
他的毒染上“自己”白瓷的肌膚,發出如炙烤般的聲音,那一小塊肌膚迅速潰爛,蔓延成一大塊。
一陣劇痛中,重然終於奪回身體控制權。
“你……終於……回來了……”
餘驍的劍早已甩在一邊,他半支着身體,說話間又嘔出一股鮮血,像感受不到疼痛似的,臉上笑意清淺,一如從前。
“你……你爲什麼不躲開啊!那一劍……明明……明明你可以躲開的!”
重然的指尖顫抖地覆上他的臉,少年清雋溫柔的臉,在她眼中逐漸模糊,像渡了一層霧,朦朦朧朧看不真切。
餘驍用沒有血跡的手,輕輕拂開她的手,“有血,髒。”
他的視線落在她裸露在外被灼燒成黑塊,又冒起無數小泡的肌膚上,眼底漫上一層心疼。
清淡的鳳眸最終落在她的眉眼間,炙熱濃重的驚人,像醞釀着一團火,溫暖而明亮,並不灼燙。
獅子頭哭成個淚球,“嗚嗚嗚,宿主他這是不想讓你再受傷,那一劍他要是不受着,傷的就是你。”
“別哭了,我會心疼。”餘驍擡起乾淨的手,艱難地擦去她臉上的淚珠,語氣還帶着輕鬆笑意,“還好臉上沒濺到我的血。”
“我纔沒有哭,是你自己沒躲開,你活該!”重然猛地推開他的手,眼淚擦過袖間輕紗,掉落在地上。
餘驍已經沒有餘力,手“啪”地一聲清脆落地。
骨骼與地面碰撞,發出扣人心絃的聲響,悶聲敲打在重然心上。
他輕輕“嘶”了一聲,口中血沫溢出,仍然固執地看着她。
感受到身體流轉的氣息逐漸緩慢,餘驍的眼神突然變得陰鶩,他不甘心!
不知哪裏來的力氣,他抓住重然的手腕,力道之大,幾乎嵌入她的骨頭。
鳳眸盡是血絲,他死死地盯着那雙靈動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本來還想把你藏起來,只被我一人看到,現在好像,來不及了。”
餘驍一生的記憶,被一個人清晰地分割成兩段。
一段停留在那個狹小的暗牢,苟延殘喘不見天日,每日拼命睜着眼,一一細數着承受過的痛苦。
彷彿這樣才能活下去,活下去報仇,將所受的一切痛苦,百倍奉還。
後來他得償所願,可是黑暗已經消磨了他的靈魂。
從前他只想要活着,如今卻不知道怎樣是活着。
直到一雙明亮的手,摸上他的腰間,世人都說她是妖女,可那雙桃花眼清澈見底,明亮動人。
像一道光,斜進他晦暗的人生,就連暗牢那段往事,都鍍上了一層亮片,不再那麼見不得人。
他這種人啊,見過了光,怎麼可能還甘心獨身行走於黑暗。
所以餘驍死也不會放過這道光。
但是當這個選擇真的放在他面前,他猶豫了……他好像捨不得,所以他寧願自己受傷,成全她。
餘驍的聲音太輕了,眼底的光漸漸熄滅,那隻手緩緩鬆開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