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酒樓名喚翠玉居,爲二層精雕樓閣,因其坐落巷中,故賓客稀少,清幽靜謐。
三人於二樓雅間落座,要了一壺元正酒,一壺方山露芽,幾盤小喫。
剛端上酒食,鄭山殷勤地斟酒獻箸,而後茶水上桌,又給陳芸洗盞倒茶。
倒茶也就罷了,鄭山一雙鼠目管不住般盡往陳芸身上亂瞄,那炯炯目光就像要把衣裳看穿嘍。
被盯得惱怒的陳芸也不慣着,提聲呵斥,“瞧什麼!再瞧信不信把你眼珠子挖了!”
打頭眼見這鄭山,陳芸便深深對其生厭,此人不僅鬼頭鬼腦,那雙放蕩的濁目更是讓人憎惡。
怒氣未消,陳芸又叱道:“我們家二公子大發慈悲救了你,你不識相地麻溜滾,還在這裏做什麼?”
鄭山被斥得訕訕,只弓腰笑道:“小的這就滾,這就滾。”
方提步想走,卻被竺子念喚住,“你先前給我的那些符籙,實在無趣得很。”
鄭山面色微窘。雖不知竺子念爲何對巫術興致頗高,但自己向來給的皆是市面最新的玩意,若說這些東西無趣,那自個可真不曉得什麼是叫有趣。
見他不說話,竺子念冷冷瞥了他一眼,“你莫不是黔驢技窮了吧?”
鄭山滿面堆笑,“有……好東西定然是有的……”
話罷,鄭山往懷中一陣搜尋。這竺子念不僅對巫術有玩興,出手還很闊綽爽快,如此難得闊人,自己自然得侍候服帖嘍。
摸了會兒,鄭山自懷中欣喜掏出把匕首來。
陳芸定睛細瞧,那把匕首沒有多餘紋飾,與尋常能見着的相差無幾。
正鄙屑時,鄭山驀地拔出匕首,將之捧在手心端至二人面前,“兩位瞧好了,這就是把尋常匕首。”
陳芸眉梢微揚,哼聲道:“又如何?”
鄭山並不迴應,而是將小臂搭在桌面,另一手舉刀毫不猶豫朝小臂猛然剁下!
如此駭人場面哪裏見得?只見陳芸被驚得大叫,雙手緊捂着面孔不敢再看。
想象中的慘叫並未如期而至,反而傳來一陣恣意笑聲。陳芸微張指尖,透着指縫卻見鄭山就在桌旁大笑。
原來自個是被人耍弄了!陳芸登時放下手,一張小臉漲得通紅,卻忍不住去瞧鄭山的小臂,那把匕首此時正深陷肉骨裏,但怪異的是,如此重傷卻不見一點血水,再擡眼去瞧鄭山,他笑聲不斷,哪裏瞧得出疼痛的模樣。
可算收了笑聲,鄭山握着陷入骨肉的匕首,又道:“瞧好嘍!”說完猛將匕首一拔,噴濺的血水自然沒有,連被砍的手臂都是完好如初,一絲破皮都不曾有。
陳芸驚奇得很,將匕首接過來左看右瞧,實在尋不出一點異常的跡象。
既然不是匕首奇妙,難不成是人有神異?
陳芸又去瞧那鄭山。他瘦弱乾柴,連面頰都尋不出一點肉脂來,整個人就像將進竈臺生火的老柴木,又小又黑的滴溜溜眼珠子就嵌這塊柴木上,多瞧上一眼都覺着厭煩極了。
竺子念拿過匕首隻瞧了兩眼,竟也學着鄭山去剁自己小臂,這可把陳芸嚇壞了,登一下跳將起來就去攔,卻不及竺子念飛快的動作,只見那匕首也陷在他的臂上,也如鄭山那般不曾見紅。
沒承想把戲這般快被揭穿,鄭山咂咂嘴,飲了杯悶酒。
竺子念將匕首拔出,陳芸這才瞧見刀刃邊有個大缺的半圓,大小正好能卡進小臂。竺子念指節一按劍格,那缺了半圓的刀刃倏地收進刀首中,匕首復返初時的模樣。
陳芸恍然大悟,正欲開口挖苦兩句,鄭山忽地拔下陳芸髮髻上的絨花釵首,起身大退兩步,將釵上絨花一摘,大道:“瞧好嘍!”
話音剛落,鄭山擲下手中的牡丹絨花,奇怪的是那牡丹竟沒有落地,而
是浮在鄭山兩手之間,於空中悠悠飄蕩。
鄭山轉了個圈,那牡丹花也跟着晃了個圈,他的手似有神力,花兒只隨着它翻轉躍騰,宛若被疾風撩動飄然飛舞,妙不可言。
陳芸瞧得眼都直了,竺子念卻神色自若,只拾起桌上匕首,手腕一晃,冷光一閃!
咚——
伴着悶響,鄭山手中的牡丹絨花也隨聲掉落。
匕首紮在身後門板上尚在微顫,鄭山呆怔着還未緩過神來,陳芸上前拾起地上的牡丹絨花,至日色下端詳,依稀可見花片上纏繞着細如頭髮絲的白色隱線。
陳芸煞有其事地長“哦”一聲,未發一言卻似什麼都講了。
鄭山臊得面色潮紅,又朝陳芸道:“將你帕子給我。”
見他認真,陳芸乾脆將自己繡帕給出,瞧他還能翻出什麼花來。
鄭山一手握着虛拳,另一手將帕子往拳縫中塞,直至將之全然沒入。
他閉眼吟念,手掐訣,作勢往虛拳一指,隨即拳頭鬆開,五指大張,方纔塞入的帕子卻憑空消逝,不見蹤影。
“這……”陳芸瞠目結舌,再說不出話來。
鄭山可算鬆了口氣,枯瘦乾癟的臉有了些許生氣。
竺子念修長指尖在下頜上流動,深邃眼目微眯,悠悠道:“你的假指套倒做得像樣。”
這下鄭山可泄了氣,他將指套一摘,乾脆攤在桌面上,任由陳芸去看。
陳芸將指套中的帕子抽出,笑得粉腮圓潤,“鄭山,你可就這點小把戲了?”
鄭山面色黑沉,連笑容都裝不出來。好歹也是城中得名的巫師,卻被人接連拆穿把戲,實在沒有比這更丟面的事了。
默默無言,竺子念拈起酒杯,眼簾半闔,濃睫下眸色淡漠又透着絲絲慵氣。
俄頃,鄭山猶如戲曲變臉,又復諂媚模樣,“公子博學多聞,什麼稀奇玩意沒瞧過……小的才疏智淺,讓兩位笑話了……”
竺子念薄脣淺酌杯中酒,語氣生冷,“無用。”
話罷,陳芸柳眼一瞥,秋波眉微蹙,直斥鄭山,“還不快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