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只有鬣狗粗聲喘氣,隨時準備獵殺一般警惕着。
一步步逼近阮清團。
她想起了十三歲那年冬天,漫天飛雪間誤入狼窩的晚上。
恐懼和殺意一起襲來,她的手不禁有些顫抖。
她已經不是那個被恐懼籠罩的小女孩兒了,她深知這種顫抖只是她應對危險的興奮罷了。
若是鬣狗敢上前,她便把它的頭擰下來。
不,那樣就暴露了,怕是連王府也呆不下去。
鬣狗一步步逼近。
阮清團鬆開緊攥着的手。
若是任由它上前,她可能留不了全屍。
她往夏枝的方向看一眼,估摸着多大可能在瞬息之間把夏枝的荷包占爲己有。
她準備好袖中的絲線,一旦阿酒露出傷人的姿態來,她便立刻收走夏枝的荷包。
一步、又一步。
鬣狗的嘴離她的臉只剩毫釐。
她聽見耳邊好幾個人倒抽一口涼氣,她袖中的絲線幾欲出袖。
一陣溼乎乎的溫熱柔軟從臉上一觸而過。
所有人都愣住了。
阿酒剛纔舔了她一下。
輕輕的。
“怎麼回事?”
這句話在正院和後院同時發出。
正院夏枝目瞪口呆:“你,你用了什麼邪術?”
房婆子很明顯也從沒見過這樣的場面。
阮清團卻覺得這狗的眼睛分外柔和,好像在哪見過似的。
但是他們家從來沒養過什麼寵物,這狗不可能和她有什麼淵源。
她伸出手撫摸過阿酒的耳朵和皮毛,原本凶神惡煞的鬣狗,一時間變得溫順無比,彷彿見到了主人,搖頭擺尾,甚是親切。
“怎麼回事?”後院的師唐在江浮白下面一根樹杈上看到眼前的情況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自從老蒼生下它去世後,這狗兒子一直養在王府,雖然也像訓練阿蒼一樣把它當作戰狗訓練,它從沒見過外人吶。”
阿酒這麼對待一個陌生人還是第一次。
“別說陌生人了,連我不帶香囊都不敢靠近它,它認的主人也就王爺您了。這……”
江浮白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瘦小柔弱的小姑娘身上,此時此刻,她仍然溫和地一遍又一遍撫摸過阿酒黝黑的毛髮。
她手若柔荑,寬大的袖口露出一截白皙細嫩的手臂來。
遠遠的雖然看不真切面孔,卻覺得整個人散發着隱隱的柔光。
“想不通啊。”師唐碎碎念着。
江浮白:“有這時間不如去查查她的來歷。”
“回王爺,這個自然查過了,跟以前一樣,都是二孃孃的人。”
“你確定?”
師唐仰頭對上江浮白懶懶垂下的目光,突然不確定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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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清團和夏枝並肩而立,房婆子穩坐跟前。
夏枝咬牙切齒道:“房媽媽,一定是她用了手段,您一定要嚴查!”
阮清團懶得理她,只道:“下一關篩選是什麼?開始吧。”
夏枝轉過身,壓着聲音道:“就憑你。”
說着直接上手扒拉她:“你哪裏藏了東西,讓我看看。”拉扯之間便將她外衫扯開了。
阿酒似是被眼前的動靜惹到,想要上前,又聞到荷包氣味,猶豫不定。
房婆子在一旁,甚至連制止的話都沒有說。
阮清團有些煩躁地推開夏枝,沒想到夏枝竟然是個練家子,手上十分有勁兒。
閃身中,夏枝扯到她袖中一個柔軟的絹布,一把拿了出來。
“好啊,我就說你肯定用手段了。”夏枝手上捻着她的空錢袋子叫囂。
“拿過來。”阮清團沉聲說道。
夏枝看着面前白麪團一樣的女孩子,聲音甜軟發膩,卻硬要板着一張臉,毫無殺傷力,甚至讓人想發笑。
細胳膊細腿看上去隨便就能折斷。
“這破舊的東西到底有什麼名堂?”夏枝看着手上有些發毛的錢袋子,雖然能看出來原本的質感上佳,花紋繡法都十分考究,但是卻很少見,定然是有些年頭的過時貨。
阮清團伸手要搶,夏枝後退躲過,站到阿酒旁邊。
阿酒起身聞聞她,又坐下了。
“這麼重要啊?”夏枝看了看手上的錢袋子,又看看阮清團的臉色,“若是你能掂掂自己的斤兩,別削尖腦袋往王爺院子擠,我便把這個還給你。”
“呵,”夏枝似是被激怒了,“你以爲你是什麼東西?”說着她將錢袋子捏成一團,準備往地上擲。
動作未完,卻被人劈手奪過。
速度之快,她甚至根本沒看清楚阮清團是怎麼過來的。
就在她看向自己空空蕩蕩的手的時候,腰間又突然一輕。
一根細得幾乎透明的絲線,凌空割走她的荷包。
“不!”夏枝大喊一聲,聲音未完,鬣狗騰空而起,一聲驚叫撕心裂肺後戛然而止。
房婆子騰的一聲站起來,張半天嘴沒說話。
阮清團若無其事地收起絲線,努力平整着錢袋子。
一絲一縷她都摸過千百次,陪伴她八年的珍藏竟被這麼個髒東西□□。
她的心裏有一團怒火在燒,甚至想往鮮血淋漓抽搐的人身上啐一口。
夏枝錯就錯在,以爲她是一個良善可欺的人。
江浮白從樹上飛身而下,腳步穩健,瞬間直立。
“若她跟旁邊的丫鬟是一路人,房婆子就不用演這麼大一出了。”
師唐緊隨其後:“是小的大意了。我這就重新去查。若是每日緊盯,她的目的和相關人等必定會露出蛛絲馬跡。”
“太慢了。”江浮白眼睛微眯。
“找人跟着她,兩日內查清底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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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決夏枝,阮清團就成了唯一能進入王爺院子的丫鬟。
她安頓一夜,一早便有人來喚,她收拾了簡單的包裹準備前往。
誰知她一路走才發現,又被引到昨日的正院。
院中亭子內茶果點心擺了一桌,最惹眼的是亭子和桌子周邊擺了一圈秋菊,金燦燦的明黃色十分耀目。
院中陸陸續續來了一羣丫鬟,正是昨日和她一起剛招進來的那批。
阮清團隱入一羣丫鬟中,靜觀其變。
待茶已熱,一個修長的男人才在近衛的護擁下緩緩走來。
男人身着雲紋白炮,劍眉英氣,眼尾飛揚,看上去像微醺,又像初醒。
嘴角掛着微小的弧度,似是在笑,眉眼含情。
“是王爺。”一衆丫鬟看得呆了一般,直愣愣地看着。
阮清團也如此。
“王爺有風姿。”丫鬟小聲道。
“王爺有病。”她在心裏道。
脣色蒼白,腳步虛浮,是體弱氣虛之像,王爺不像長命之人。
可惜了,長得很是值得細細賞看的。
她竟是要取一個病秧子的貴重之物,實在上不得檯面。
阮清團有些煩躁。
只見這病秧子經過人羣時輕輕掩住口鼻,直到走進亭子,旁邊黑衣近衛立刻搬了一盆金菊,他才如蒙大赦似的使勁聞了一口,彷彿活了過來,舒坦地靠在椅背上。
房婆子站在離他十步開外的距離大聲道:“都已經按王爺吩咐,將本次丫鬟小廝叫來了,不知道王爺有何安排?”
江浮白依然是仰靠在椅子上,一句話都懶得說似的。
旁邊的近衛往前站一步。
房婆子拱手行禮:“師唐大人請賜教。”
師唐:“王爺說了,既然進了王府的門,就要跟以前的日子做個別,自此以後,一年到頭也難見家人。王爺感念父母之恩,推己及人,特許你們在入王府辦差事前回家探望,兩日後歸府。”
說完,上前兩列小廝,每人端着一個托盤。
師唐繼續說:“每人賞銀子兩錠、絹布兩匹、豬羊肉各半扇,帶回家去孝敬雙親。”
丫鬟小廝受寵若驚,一齊拜下去:“謝王爺恩典!”
阮清團只得跟隨衆人跪拜,心想,果然是如傳聞所說,京都第一富貴閒人。
擡眼瞄過去,對方好像也看了她一眼。
看上去肩寬腿長,卻是一幅身弱懶散的樣子,也能理解爲什麼皇上能特許他不上朝了。
若是離開這王府的庇護,怕是活不了許久。
思索之間,王爺又咳了幾聲,近衛遞上茶水。
阮清團稍一打量,料定師唐身手不凡,或許三個她也不是對手。人又一幅幹練警惕的樣子,這病弱王爺在這喫人不吐骨頭的王府活的瀟瀟灑灑,當都是他的功勞。
看來一切都還要從長計議。
正想着,一聲呼喚。
“團團,領物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