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實覺得有點奇怪,便問小道童:“長老爲何喚我回去?出什麼事了嗎?”
小道童這幾日已經和她混熟了,在這種私下的場合便也沒端着,他也露出了幾分疑惑:“不知道,長老起牀的時候突然問了你一句,知道你還沒回來,他就要我們來喊你。他平常一般不關注這些事……而且今天似乎沒什麼特別的安排。”
穆九歌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
回去之後,小道童便徑直帶她去了書房,寧淮正坐在小榻上看書,穿着一身寬鬆而簡單的白衫,一看就很居家,頭上也沒束髮冠,只是戴了根白玉簪。
這副模樣,令這霜雪一般的師尊,憑空多了幾分柔軟,惹得穆九歌多看了兩眼。
穆九歌向他行禮,他沒擡眼,淡淡“嗯”了一聲,問她:“昨夜去哪了?”
“昨夜有些事情請教師兄,便留在了主峯。”穆九歌面不改色。
寧淮仍垂着眼:“什麼事?”
穆九歌愣了一下,一時沒能答出來。
寧淮慢慢放下書,擡眼看向她,臉上沒什麼表情,卻是緩緩道:“爲師亦能解答。”
穆九歌驚了。這師尊……還管這麼寬呢?問到這個地步,越線了吧?而且怎麼總感覺陰陽怪氣的。
根據她對寧淮的瞭解,她察覺到眼前這個寧淮,他不太高興。
今天早上發生的這一切都過於奇怪,穆九歌卡了一下,回道:“多謝師尊,弟子已經明白了。”
寧淮默然看她半晌,神色冷淡,眉宇如同高山上終年不化的冰雪。他最終點了下頭,道:“前些日子要你背的經書,可記下來了?”
穆九歌:……
怎麼,吵不過就玩陰的嗎!穆九歌壓根不聽課,當然也沒聽見這個作業,只能扯謊:“弟子……近日身體不適,還未能背過。”
寧淮怔了一瞬,神色嚴肅起來,微微直起身子,伸手便探向她前額:“身體不適?何時開始的?”
他探過來的手骨節如玉,帶着一股松風一般的清香,並非薰香,是穆九歌熟悉的氣息。
穆九歌忍不住抓住了這隻手,真如一個孺慕師長的徒兒一般,輕輕貼到面頰上。
這雙手不僅看着像冷玉,摸起來也一樣。穆九歌的腦海中一時閃過了從前許多幫他暖起來的時刻,不由脫口而出:“無事,師尊親我一下,就什麼都好了。”
“你……”寧淮猛地抽出手,語氣冰冷中帶着怒火,一時聲音中都帶了顫音,“你……放肆!”
穆九歌擡頭去看他,只見這如冰如雪的冷麪仙尊,臉上竟染了一層薄紅,像是真的氣狠了。
不至於吧……這麼生氣的嗎?是她把這個人欺負得太過了嗎?
“謊話連篇,目無師長,堂堂歸一派弟子竟然悖逆至此,你可知錯!”寧淮喝道。
穆九歌低頭道:“弟子知錯,請師尊罰我吧。”
她雖敷衍得很,並無半分悔過之意,但這模樣在外人看來大概是乖巧又有幾分可憐的,寧淮的聲音頓了一下,才冷聲道:“去跪十誡堂,明天早課再出來,今天的兩餐也免了。”
“是。”穆九歌應完擡起頭,寧淮似乎一時不想再與她對視,匆匆收回視線,拂袖而出。他這發怒的模樣倒是很唬人,真換個普通弟子只怕腿都要嚇軟。但直到出去的時候,他臉上的紅暈仍未褪下,襯得他的冷漠如冰雪消融,染上了生動與鮮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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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誡堂內,穆九歌自然不可能好好跪着。她做了個幻境結界,進來的人會看到她可憐巴巴地跪在那,而她本人其實正悠哉地坐在一邊,還喫着桌上擺的水果。
沒過多久,屋門輕輕響了一聲,一道白影快速走進來,向着跪在地上的“穆九歌”走去。
穆九歌撤了結界:“師兄?”
寧淮一擡頭,看到她那模樣,便吃了一驚。再低頭看,眼前那個跪着的人影已經不見了。
“你……”他怔了一瞬,面色柔和了些許,上前將手中的食盒遞給她。
“還是師兄對我好。”穆九歌便笑。
她這身體也受了幻境中規則的影響,適應了頓頓喫飯,一頓不喫就總覺得缺點什麼。她打開蓋子,拈起食盒裏的糕點吃了起來。
寧淮靜靜看着她喫,又遞水給她。
直到看她喫得差不多了,寧淮纔將東西收起來:“師尊雖嚴厲,卻很少罰人。好端端的,這是怎麼了?”
寧淮卻露出兩分疑惑,穆九歌問他,他便如實道:“師尊他……從不如此。他傳道授課時,一向是順其自然。他會講,但聽過不聽,他不會過多約束弟子。我從未聽說他因爲功課而罰人。”
“這樣啊……”穆九歌的笑容多了兩分尷尬。遭了,扯謊被發現了。
好在寧淮並不過於糾結這一點。他將東西收好,便站在穆九歌面前專注地看着她,緩緩道:“我要下山了,這幾天或許都不在門派中。”
穆九歌問他:“又要去斬殺妖物?”
“嗯,”寧淮點頭,“東南方有幾個聚居地被妖物圍攻,我去幫忙。那一片靈氣充足,妖物太多了,我或許得留一段時間,殺盡之後便回來。”
“要殺盡它們?可有的妖物並未作惡。”穆九歌看向他。
寧淮蹙了下眉,眼神有一瞬間變得很冷:“門派一直反覆教給我們的,便是這四個字——除惡務盡。妖魔與人類勢不兩立,九歌,他們並非同類,心軟只會招致災難。”
穆九歌愣了一下:“你是……這麼想的?”
小時候的寧淮剛受過那種創傷,又還在沒有獨立思想的年紀,會痛恨所有妖魔並不奇怪。長大後的寧淮會下山幫助聚居地殺妖,這也並不奇怪。可長大後的寧淮仍覺得所有妖魔不分善惡全都該殺,這……不像她認識的那個寧淮。
所以其實是在師兄寧淮這個階段之後,他才慢慢轉變了想法嗎?
寧淮看她一眼,眼神軟下來:“抱歉。我說話太重了。其實……我是想說。”
他頓了頓,臉上慢慢有了一點紅暈,從袖中拿了一個東西遞給她:“你可不可以……也贈予我一樣東西,讓我……帶着它離開。”
穆九歌有點茫然地看着他手裏的東西,是一個青綠色的香囊,散發着一股松風般清冽的香氣。
她隱約記起,昨夜情到濃時,她曾咬着寧淮的鎖骨低嘆,說他身上的味道多麼讓人着迷。
穆九歌接了過來,放在鼻端輕嗅一下。寧淮看着她動作,整張臉慢慢紅透了。
穆九歌心裏確實挺喜歡,她道:“謝謝。”說着,她擡手拔掉頭上用來束髮的木簪,遞給他道:“我只有這個,你不嫌棄的話……”
寧淮已經接了過去,握在手裏,眼睛亮得不像話,脣角也忍不住向上微微翹起,又被他壓下來。
他寶貝地握着這個東西,眼睛閃亮地對她道:“等我回來。”說完,他俯身在穆九歌眉間珍重地輕輕吻了一下。
一吻之後,他便轉身快步離開了,耳根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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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後,寧淮果真沒再過來,但託小道童又給她偷偷送了一頓飯。第二日,穆九歌便結束禁閉,離開了十誡堂。
罰她的時候,師尊寧淮說過了要她回來上早課,穆九歌便徑直去了書房。
穆九歌進門的時候,寧淮坐在上首,閉目不語,似在打坐。他睜眼看了穆九歌一眼,目光便頓住了:“你的髮簪呢?”
穆九歌摸了一下自己頭上隨手插上的竹枝,直覺告訴她最好還是別說實話:“不小心壞掉了。”
寧淮伸手遙遙一送,便有什麼東西裹在光團裏向穆九歌飄過來。是根簪子,白玉雕成,沒有過多修飾,簡單大方。
穆九歌看了看它,腦中想到什麼,便擡頭去看寧淮。今日的寧淮再次戴上了發冠,沒有再戴上次的白玉簪。
應該不會是同一支吧……
穆九歌這樣想着,口中道:“這……弟子受之有愧。”
“拿着吧,”寧淮聲音冷淡,“總要給你的。”
沒等穆九歌細想,寧淮便翻開了書頁,開始給她上課。
但這一次,不知是因爲剛開了葷,還是因爲已經嘗過調戲這位師尊的滋味,總之,穆九歌盯着寧淮出神時,總是時不時就想到一些不健康的東西。
而這位師尊也實在是出人意料的敏/感,穆九歌在他身上某處看得久了,那裏竟然都會微微泛紅。而他講課的聲音也開始時不時停頓一下,似乎有些不自然。
一段時間後,寧淮似乎終於忍不了了,他停下講解,食指指節輕叩兩下桌面,道:“專心聽講。”
穆九歌乾脆耍賴:“弟子跪得膝蓋好疼,專心不起來。”
她原本想看寧淮再次炸毛的模樣,沒想到寧淮靜了半天,突然道:“抱歉。”
“那日是我情緒不對,原不該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