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燈火通明,十餘名吳魏高層觥籌交錯,以示兩國和好之情。
說來也有趣,去年曹叡大敗孫權於安豐,孫權誓要報仇,卻沒想到兩國又因蜀漢聯合在一起。
果然如本傑明·迪斯雷利所說,沒有永恆的朋友,沒有永恆的敵人,只有永恆的利益。
酒意微薰之時,司馬師舉起酒樽敬向孫權,說道:“陛下,我等送陛下襄陽郡,以示交好之情。故外臣斗膽敢向陛下求送我等一番大禮,不知陛下願否?”
孫權頗是欣賞司馬師,回禮笑道:“魏使欲求何禮?凡我大吳所有之物,朕自動送之。不知可是珠寶否?”
魏吳兩國雖然有交戰,但是他們還是有進行溝通。曹叡喜歡珠寶、美玉就遣人前往東吳,向孫權購買。而孫權折算成馬匹,與魏人通商。
司馬師搖了搖頭,拱手說道:“啓稟陛下,不知可願送蜀漢使者頭顱,以爲酬謝我大魏。”
“什麼~”
此言一出,在場的孫權近臣臉色微變,沒想到司馬師想要廖立、諸葛喬的人頭,這是要逼漢吳徹底翻臉啊!
孫權停止手中的杯盞,沉聲說道:“魏使所求,未免太過無禮。三國往來之間,少無殺使之事,今貴國所求,恐非禮儀之邦也。”
殺人使者這種事,除非兩國有深仇大恨,要不然一般不會向手無縛雞之力的使者下手。
司馬師臉色如常,說道:“蜀漢有秦國之基,恍如秦東出天下之勢。今若攻克南陽,則中原危矣!陛下先奪荊州,後擊南陽,斷其興復之望,今後漢吳安能和睦?”
孫權聞言,盯着酒樽陷入沉思。司馬師的話,雖然難聽,但不無道理。自己這次得罪了蜀漢,蜀漢日後大概率不可能與自己再次聯盟。
但亦有例外,昔日自己擒殺關羽,大破劉備。而諸葛亮爲北伐,亦是與吳交好。今後蜀漢若有傾危之時,爲求安穩,勢必還會與吳交好,故兩國交好不在是否敵對,而是看與自己交好是否有利可圖。
殺廖立也不是不可行,畢竟自己都殺關羽了。
不過,孫權端着酒樽,遲疑說道:“今朕背盟棄漢,國人便是不悅,今若殺使恐遭非議。”
司馬師冷冷發笑,說道:“陛下與蜀交好許久,示其爲盟,但蜀漢之君未曾有如此之念。”
“哦!”孫權微微挑眉,問道:“卿何出此言?”
司馬師輕抿一口酒,吊了下孫權的慾望,說道:“劉禪曾數次向近臣問政,問一統天下之法。有司曾數次上疏,言伐荊州之事。劉禪並未呵斥,而且提拔重用。昔日鄧芝出涪陵遷武陵蠻,便是因此而爲。陛下當以爲如何?”
孫權摸着鬍鬚,略有狐疑,問道:“可有何佐證?”
司馬師微微一笑,說道:“吳有隱蕃,漢亦有之,何曾奇怪?”
“今兵貴神速,陛下若不扣押蜀漢使者,使其察覺,告之於劉禪,恐陛下與我大魏將難成事也。”
孫權瞳孔一縮,暗歎果然如此。
當初孫權命令中郎將孫布詐降魏將王凌,王凌於是領軍迎接孫布,孫權佈下重兵伏擊王凌,隱蕃見事態緊急,於是倉促謀反,在建業發動叛亂。失敗後,隱蕃逃亡,但還是被人抓拿回來,處以極刑。
“嘭!”
孫權捶了下案几,沉聲說道:“即刻抓捕廖立,將其囚禁,審問機密後處決。”
司馬師舉袖飲酒,以掩飾自己嘴角的上揚。
奪妻之恨,我當緩緩報之!
……
正在府中安睡的廖立,忽然被門外的敲門聲吵醒。
未待其開口,諸葛喬推門而入,將衣架上的衣物扔到榻上,着急說道:“廖兄,速走!孫權背盟,將與魏合,欲殺我等,以爲禮也。”
睡意朦朧的廖立被諸葛喬的話,瞬間驚醒,穿上鞋子,隨便套件外袍,問道:“伯松如何知曉?”
諸葛喬拉着廖立踉蹌出門,解釋說道:“我三弟諸葛融特來暗中報之,今孫權調兵而來,還未封鎖城池。當乘馬速走,潛逃入荊州,以尋入國之路。”
冷風撲面的廖立也清醒了,拉着欲走向馬廄的諸葛喬,說道:“伯松,如今孫權背盟,我等必須將此信息送至南陽大軍之中,當讓陛下戒備。今走陸路恐難行也,還需走水路。今當趁孫權還未封鎖舟舸,當速向西行,在北上漢水歸軍。”
“伯松,可有舟舸否?”
“今無船如何能……?”諸葛喬正欲脫口而出之時,猛然想起自己生父叮囑的那番話。
諸葛喬拽着廖立的手,趕忙說道:“城東燕雀湖,有舟舸可行。”
說話間,遠處火光沖天,前來抓捕廖立等人的兵馬即將抵達。
“好,速走。”
二人也顧不上使團其他人,翻牆進入街道,身影隱入黑夜當中。
諸葛喬憑藉着自己對建業的熟悉,又幸得二人皆出生南方水鄉,水性頗好,從無人看守處遊過水門,進入城東燕雀湖。
兩人溼漉漉的一身爬上岸時,只見蘆葦蕩中懸掛着一頂明亮的燈籠,好似黑夜中的一盞明燈,引人前行。
諸葛喬見狀大喜,果然自己的生父諸葛瑾沒忽悠自己。
行走之際,回頭瞭望建業城樓,只見城門上上衆多甲士穿行,火把明亮,建業已然戒備起來。
諸葛喬剝開蘆葦,往燈光方向走去。仔細一看,那艘舟舸上有自己熟悉的一戶僕人正等待自己。此戶人家侍從諸葛瑾多年,父爲啞,母爲瘸,兒子健壯。
諸葛喬揮了揮手,招呼了他們,領着廖立上船。
健壯的兒子解開繩子,其父揚起小帆,順着河水流入長江。
廖立站立船頭,披着一件麻衣,望着建業,思緒悠長。
諸葛喬捧着一盞熱茶,走步而來,說道:“廖兄有何所思?今吳倉促入南陽,其中頗是怪異。”
廖立想起孫權向自己的索要的襄陽郡,搖頭苦笑說道:“若立猜測無誤,魏人必割襄陽郡與吳人,方能讓吳人背盟,以擊我軍。”
說着,廖立想着之後的局勢,說道:“今我大漢與兩國交戰,禍福未知,吳人北上,魏人南下。幸武關在我大漢手中,要不然吳人舟師斷絕漢水,我大漢將無路可歸也。”
諸葛喬嘆了口氣,說道:“三國入局,攪亂戰事,風起荊北。難也!難也!”
“禍之福之所倚,福之禍之所伏。”
一道感慨之聲,留於江面之上。
《漢紀·蔣費董廖呂傳》:建興十六年,中祖舉大軍入南陽,克武關,下宛城,勢如破竹。命立訪吳,說孫權引兵叩江淮,以分曹叡之兵。曹叡爲之驚恐,遣司馬師入吳,以說孫權。時漢兵鋒懾人,孫權憚之,遂與魏合,立倉促而逃,北報大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