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惡意) >第四十六章
    沒有,沒有,沒有沒有,到處都找不到人。顏瑜可能會去的地方他全部找遍了,警察那邊也沒有消息,方殘聽的情緒一點點低下去,天已經慢慢暗下來了,灰色從遠方蔓延過來,像毒霧,把那些陽光底下的快樂吞噬殆盡。在這樣陰暗又孤單的傍晚,在這樣緊張的時候,看着自己面前失神的方殘聽,宋閒想起了二十年前站在學校場上揹着書包的自己,還有腳邊的那瓶水。方殘聽一直繃着神經,抿着嘴不說話,宋閒靠近他,聲音貼着他的耳朵,哄孩子似的。“找了一天了,接下來就交給警察好不好先去找你姐姐,她還一個人在警察局。”方殘聽點點頭,老老實實的坐上摩托,日光尚存一息,路燈還不到工作時間,他們穿行在這個模糊陰暗的城市,臉被刷過去的雨刃颳得生疼,呼嘯聲蓋着忽遠忽近的喧鬧聲,靠着宋閒溫暖寬厚的背,方殘聽感覺自己眼睛有點酸,用力揉了幾下,一雙眼睛被他揉的紅彤彤的。方殘雪不比方殘聽好到哪裏去,捂着臉坐在警局休息室,長髮散落在兩側,遮住了她整張臉。方殘聽還抱着頭盔,一腳踏進去,臂彎的頭盔就被人拿走了,知道是宋閒,他頭都沒偏,眼神落在腳下,坐到方殘雪身邊。“姐。”“嗯。”他這麼一叫,方殘雪這麼一應,就再也沒有後續了,誰都沒再說話,警察局進進出出的人很多,落在他們身上的視線數不勝數,打量的,好奇的,事不關己的。警察一直在找,邱浩也找了人在找,宋閒也找了朋友幫忙留意,從前總覺得榆城鳥窩大一點地方,現在卻覺得大的嚇人,連個人都找不到。秋天夜裏涼,宋閒從外面裹挾了一身涼意回來,拍了拍方殘聽的肩,方殘聽擡頭看他,眼神有點空,他眨了眨眼,重新聚焦。“先喫點東西,不然人還沒找到自己先撐不住了。”如果人是昨晚走的,到現在已經將近一天了,在這種情況下總會難以控制的想到最壞的結果,方殘聽也是,但還是接過宋閒手上的袋子。“姐你先喫點東西。”方殘雪擡頭,她和方殘聽長得其實挺像的,尤其是那雙深邃的眼睛,濃密的睫毛,她看了看方殘聽手裏的袋子,湊過去腦袋看。“有什麼喫的哎這你那個朋友啊”“嗯,不是你介紹他給我的嗎”方殘雪拿粥的手停住了,眼神有點迷茫,看樣子是忘記了。“什麼時候我都沒見過他,介紹給你幹嘛相親嗎”方殘聽埋頭挑挑揀揀,撿了杯豆漿遞給宋閒,“就是給顏瑜看病的醫生,不是你連人都沒見過你就敢介紹給我”方殘雪恍然大悟,“哦,那個啊,一個信得過的人推薦的,沒問題。”說完這句話,她就把目光投向了宋閒,略微打量了一下,米色風衣純黑皮鞋,倒是很帥,就是開摩托車未免有點……方殘雪看了看門口的摩托,又想起什麼似的,猛地轉向宋閒,“那你就是元之的哥哥”“嗯。”宋閒點點頭,從大衣口袋裏拿出衛生紙給方殘聽,他蹲在宋閒旁邊喝粥,剛剛不小心濺了一點在手上,方殘聽接過紙隨意的擦了一下就扔在一邊,宋閒又撿起來捏在手裏。方殘聽到了嘴邊的話還沒說出口,就看到夜幕中有個飛奔的人影,他一下繃緊了神經,盯着那個越來越近的黑點,怕他沒有消息又怕他帶來消息。“人找到沒”劉子言扶着門大喘氣,裏面三個人都看着他,還是方殘聽先開口。“沒有,你工作忙完了”“應付他們有小魚兒重要到底出什麼事了”方殘聽在宋閒身邊重重坐下,雙手交疊在胸前,“你會不會說話不會你滾回家去,你問我我問誰去”劉子言的劉海溼了,黏在額頭上,看方殘聽的方殘雪的樣子,也沒心情問坐在方殘聽身邊的男人是誰了,過去挨着方殘雪坐,宋閒見他嘴脣張合好幾次,不知道是不知道說什麼還是不知道怎麼說,最終只是安安靜靜的陪方殘雪坐着,沒有說話,休息室裏又恢復了以往的沉寂。護城河高開低走,上流水流湍急水位高,進了榆城逐漸趨於平緩,聽說在五六十年前,河邊的人都是在河邊浣衣服的。找個人並不難,循着監控就能摸過去,畢竟顏瑜不是罪犯,沒有喬裝打扮也沒有故意避開攝像頭。但是找到家園路那邊的工業中心的時候,因爲加工廠一週前電路起火燒壞的攝像頭還沒修好,原本有跡可循的線索硬生生斷了,只能在周圍詢問排查。畢竟也算個小有名氣的演員,更何況他爸爸還有錢有勢,護城河熱鬧了一晚上,嘰嘰喳喳的議論聲不絕於耳,一個個警察在樓房中穿梭。不知道什麼時候,方殘聽倚着宋閒迷迷糊糊打盹,身上的牛奶味鑽進了宋閒鼻腔,又不知道什麼時候,安靜的警局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密切的交頭接耳聲,方殘聽皺了皺眉,想睜眼看看情況,宋閒用手蓋住了他的眼睛,聲音悄悄的。“沒事,你休息你的。”方殘聽抽了抽鼻子,沒再動。隔日護城河少見的起了霧,河邊的蘆葦搖搖晃晃,岸邊小草撒了一層露水,泥土是溼潤的,整個世界悠揚的像一幅水墨畫。岸邊圍着數不清的人,那些早起趕去上班的也都好奇的停下腳步多看了幾眼,甚至還有肆意一點的直接停下看起熱鬧來了,嘰嘰喳喳的議論聲掩蓋住了打撈的聲音。消息傳到警局的時候方殘聽眼睛都沒眨,好像沒聽見似的,方殘雪臉色凝重,也沒說話,過了好久,方殘聽才問,“你剛剛說什麼”他少有這麼失神的時候,宋閒看了看他,慢慢重複,“人找到了,在………護城河,屍體已經運回來了,得去認屍。”“哦。”方殘聽應了一聲,去看方殘雪,“姐”“走吧,東西別落下了。”“嗯。”宋閒和劉子言跟在他們後面,他們走的很快,出了這邊去工作區的路很平坦,但方殘雪差點摔了好幾跤,最後還是沒辦法,是方殘聽扶着她進去,卻摸到她一手心的汗。今天明明是大陰天。方正死在異國他鄉,姐弟倆想認屍都沒有機會,人生中第一次認屍,方殘聽罕見的有點茫然,站在門口,握着門把手遲遲沒有動作,最後還是一邊陪着警察幫忙開的門。裏面有點冷,寒氣撲在他臉上,方殘聽皺了皺眉,眼睛往上看,天花板白的過分,其實並沒有什麼好看的,和那塊蓋在顏瑜身上的佈一個顏色。方殘雪捏着邊角,抖了抖,揮手掀開,方殘聽眨了眨眼,往下看。聽說人死後身體會變得冰涼,他摸了摸顏瑜的手,一邊的警察上來想攔他,晚了一步,方殘聽已經把那雙泡的變形,蒼白的握在了自己手心裏。果然冰涼。指甲修的短而圓滑,可惜裏面嵌着些泥沙,手指也不似從前那麼纖細,腫腫的,皮膚皺皺巴巴,很醜。方殘雪身形微動,捏着自己袖口仔細給他擦手。他那張巴掌大的臉白的嚇人,嘴脣腫起,方殘聽一直想讓他再胖一點,這麼多年總沒成功,現在倒是實現了自己的願望,果然他圓臉比較好看,他的鼻子倒是還挺着,可口鼻腔前有明顯區別與其他皮膚的痕跡。方殘雪想把他的手放回去,他的皮膚已經起了小疙瘩,不像生前那麼光滑了,她摸着只覺得心碎,卻無意間露出了顏瑜那隻血肉翻飛慘不忍睹的手臂,可能傷口還比較新,被水泡過這麼長時間往外翻着,被水泡的腫脹,一片死白,毛毛蟲似的趴伏着,從手腕到肩膀,整隻左手上的傷痕縱橫交錯。“啊。”方殘雪沒忍住叫出聲來,方殘聽和一邊的警察都靠過來,好一會兒後,警察轉身出去了。方殘雪伸出手,還沒碰到他,指尖就顫抖着往下墜,她嘗試了很多次,實在是手抖的厲害,只好放棄。不知道他往自己身上劃了多少刀,但最後他還是選擇以這種方式結束自己的痛苦。溺水的人實在不夠好看,皮膚蒼白,口腔鼻周還有泡沫,即使已經被處理過了還有明晃晃的印記,醜陋不堪。毛囊膨脹呈雞皮樣隆起,悄悄觸碰一下都扎的心口疼。顏瑜的臉都被河水泡的不成樣子了,這模樣分明悽慘,可怖,兩人卻奇異的看出來一點安然來,他眉眼間是平緩的,神色是平靜的。忽然想起昨天他塞在自己手心裏的月餅,方殘聽的心徹底涼了。他大概早就已經告過別了。冷白的布一落,把他那張已經不會有表情的臉藏在下面,方殘雪有點失力,方殘聽摟着她的腰半抱着她。方殘雪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不知道是驚嚇過度還是怎麼,方殘聽的神色也是淡淡的,兩人步子有點慢,站在門口,方殘聽又回頭看了一眼中間臺上的人,剛剛在裏面的警察靠着一邊抽菸,沒衝上來關門,劉子言蹲在玻璃門外,方殘聽看過去,他背後還水藍的天空中已經有了陽光。“今天是個好天氣。”不知道是誰說了這麼一句,方殘聽又回頭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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