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炸裂,公孫樓大驚,正待應對,肩膀微沉,卻被蘇伏按住,略一思忖,便屏息靜氣。
火光涌過二人,卻只覺一陣溫熱,沐浴在火光中,竟半點也不覺疼痛。
蘇伏微微一笑:“二先生殫心竭慮引晚輩來此,似是不甚歡迎。”
“哼,你小子明明是個劍修,偏狡猾如狐,可氣,可氣……”黑鐵大門開了,先見四蹄踏火的異獸,隨着大門洞開,溶洞一覽無餘。
公孫樓擡眼望着,微微激動道:“便是它了!”
異獸正是孔黎法尊,他不屑地掃了一眼公孫樓,道:“些許苦海之力,就教你激動成這副模樣,沒出息,丟你家大人的臉。”
遂又轉向蘇伏,冷冷道:“小子,你幾時認出來本尊?”
“晚輩甫入城,二先生化身小乞丐接近。”蘇伏笑道,“沒有凡人可在十丈內瞞住晚輩本識,那時便已起疑,只是不知是二先生,索性留在身邊探您根底。”
“通過與李忠交談,晚輩明白了一些事,但凡修士入城,都會無聲息的消失,我想那些人必是被您化身的小乞丐孔黎引着去殺了。後來二先生施了神通,領晚輩走了一遭,事後細思,已有多處可疑。更別提地道直通到密道,根本不曾測量過方位,唯有深深瞭解箇中構造的人才能挖出如此地道。再到苦塔門外,您又救了晚輩,那時便肯定,您便是陛下排行第二的弟子,孔黎。”
妖皇一生收了六個弟子,大弟子曲天風與三弟子莊嬛皆死在沉佛戰場。也是那場佛妖大戰,二弟子孔黎成爲俘虜,被阿難佛收爲坐騎。
往事難回首,孔黎默然片刻,道:“你很聰明,往往也是你這種人死得最早。”
“與其糊塗活着,不如明白死去!”蘇伏坦蕩道,“晚輩站在此處,便是明證!”
“你求的什麼?”
“但求問心無愧!”
“哼,問心無愧?可笑!”孔黎嗤笑一聲,“劍修就是毛病多。”
公孫樓打斷二人道:“稍候再敘,速將罪業收起,否則淨慧趕回來,只怕再無半點機會。”
蘇伏當即要取出玉印,不料孔黎冷冷道:“來不及了,你二人以爲老東西有那麼簡單?即便被引走,不用半刻也會回返,只怕已在趕回來。”
“晚輩利用長眉引他去了北城,哪怕縮地成寸,又怎趕得上?”
孔黎冷笑道:“整個法華城,盡在他腳下,他欲去何處,只消念頭一動便可。莫要廢話,且躲入本尊法域裏。”
說着火光驟起,將二人籠罩吞噬不見,遂將鐵門閉了,吐了兩具屍體在門口,併發出一道溫火緩緩地灼燒。
幾乎在他做完這一切,淨慧後腳便踏入溶洞裏。
隨後孔黎佯作殺了入侵者,發了一通脾氣,過不多久,最後一批罪業果然運回來,仍是老例的殺人滅口。
淨慧將這批黑暗之力釋放,毀了所有人與馬車的殘骸。
“一切就緒,禱唸之時,煩請法尊守着苦塔!”淨慧本待將城中黑衣人清個乾淨,再舉行伽藍法會最後一個階段。因溢出的黑暗之力就在眼前,同源相吸,以此爲契點,苦海內所有的黑暗之力,已按捺不住,欲要掙脫苦塔禁錮。
孔黎淡淡地應下,全城和尚便都尋了個地,開始做“禱唸”。數萬的和尚同時發出梵唱,惶惶之大之廣,鋪天蓋地地涌到上空,凝聚成肉眼可見的金光。
淨慧來到深入冰雲的塔頂盤膝落坐,他那乾枯地只剩一張皮的脣微微開合,無匹熾亮的佛光便涌現在這天地間。
禱唸開啓半個時辰後,孔黎將蘇伏二人放出來,道:“禱唸還有半個時辰,速速收取黑暗之力。”
蘇伏不二話,取了玉印,擲向漆黑氣團。
那玉印說也玄妙,與那黑暗之力一碰撞,頓時發出玄妙的光。孔黎身上涌出火光,稍微掩蓋了玉印波動。
玉印像似鯨吞水般收取着,罪業竟半點也無法反抗。隨着漆黑氣團愈來愈小,玉印顏色也自蒼青轉作玄黑,且愈來愈黑,早望不見那一絲清氣。
公孫樓望見這幕,如釋重負地席地而坐,微微笑道:“今番已是功行圓滿,劍君出去以後,切記要守好此寶……”
蘇伏心神正被吸引,也未聽清,隨意地應了聲:“這可不妥,你的寶貝,還是由你自家藏好。”
公孫樓暗暗苦笑,卻不說話,而是取了空白畫紙出來,取筆在上一番龍飛鳳舞,很快就見栩栩如生的山水在他筆下生就。
孔黎望着這一幕,卻什麼話也沒有說。
隨着每次揮筆,公孫樓的臉色愈來愈蒼白,盞茶功夫,他輕吐一口濁氣,儘管疲憊地要倒下,卻淡淡地打量自己的作品,無聲一笑,將其捲起,起身遞給蘇伏道:“分別在即,在下身無長物,僅此一畫贈予貴人。貴人切記,不到生死關頭,絕不能打開!”
蘇伏這纔回神,見他一副鄭重其事的模樣,不由笑道:“出去以後,不如到紫城一聚,小女對丹青一道,頗是喜愛,還想請先生不吝賜教。”
“改日有暇,必定登門拜訪。至於令愛,也必傾囊相授。”
蘇伏好奇地接過畫卷,本待說話,身後斗然塔門斗然發出一聲悶響,竟洞開了一絲。
孔黎臉色驟變:“糟了,淨慧發現了,你二人速走……”
半空懸浮的漆黑氣團如今只剩不到十數,大半都被玉印吸收,薄弱地非常可憐。
蘇伏當機立斷將玉印取回來,送入心內虛空,同時涌出紅河,要破壁而出,怎料頂壁突遭巨力破開,一隻乾枯的手掌,當頭重重地擊落。
此時要退已是不及,他正待用劍抵擋,側旁冷不丁有重擊,將他重重地撞了一個趔趄,踉蹌地退到黑鐵門處,眼角餘光覷見,撞他的人是公孫樓。
此時頂壁破開,外頭佛光照入,他才發現公孫樓的臉色竟是一片灰白,明明方纔,尚有一絲血色。
然而在那乾枯的手掌下,無論何種血色,也無用了。
公孫樓嘴脣動了兩下,蘇伏已然聽不見聲音,因藏在懷中的那副曾畫着松濤的畫軸突地自主跳出,竟將他吸入畫中。
那兩個字,依稀是“保重”。
蘇伏眼中倒映的最後一幕,便是那乾枯的手掌,穿過漫天紛飛的齏粉,試圖留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