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盲聲 >第15章 第15章
    周棠青舉了半天,沒感受到手被拉過去的力道,停下刷調料,擡眸一望,就見芒聲嘴邊的牛肉掉到地上。

    而後她臉上閃過一絲尷尬,雙頰不知是被火烤的還是怎麼,透着微紅,她匆匆別開視線,問:“溫溫溫呢?”

    周棠青把烤串擱回餐盤中,抽了張紙擦手,“她被忽止叫走了,不知道去做什麼?”

    “噢,我烤完了,自己喫就好。”

    “好,這邊都是沒動過,你趁熱喫。”

    芒聲端着盤子,離開烤爐這邊,往餘溫擺好的正對着山頭的摺疊座椅上坐。周棠青把烤爐邊的垃圾收好,拿上瓶飲料,也跟着過去坐。

    “喝點水吧。”他把飲料遞過去。

    芒聲接過去,沒手開,剛想把餐盤放地上,周棠青伸手過來,捏住瓶身,開了瓶蓋。

    “謝謝。”

    一口碳酸飲料把她哽在喉嚨口的東西嚥下去,清好嗓子,她問旁邊的人,“你喫飽了嗎?”

    周棠青按了按胃,“倒不是飽,就是有些膩。”

    “膩?我們沒烤多少肉啊。”

    “油煙味重,聞着聞着就喫不下了。”

    芒聲咬掉最後一口牛肉,嚼完轉頭問他:“想不想喫點清淡的?”

    周棠青好奇,“喫什麼?”

    “你幫我拿着。”

    芒聲把餐盒遞給他,跑去他們放食材的袋子旁,找了好一會,翻出來幾個紅薯和紫薯。

    又拿着把鏟子和塑料袋,到一旁鏟了一袋細沙,倒在離烤爐不遠的平地上。

    周棠青見她忙不停,把東西放下,跟在她身邊,“你想做什麼?”

    芒聲徒手在堆起小山似的沙子裏掏出一個坑,頭也不擡地回:“烤番薯。”

    “烤番薯?”周棠青笑一聲,“怎麼烤?”

    芒聲晃晃腦袋,把散下來的頭髮晃上去,“你等着看。”

    她挖出個能放進五六個番薯的小坑,把東西擱進去,拿掉烤爐上的紗網,把還冒着火花的碳夾到坑裏,又放了幾塊新的在最上面,往四周填了層沙,讓小坑與外面留無縫隙。

    她拍掉手上的沙,站起來,一臉自信地和周棠青說:“好了,等大半小時就能吃了。”

    周棠青開了瓶礦泉水,示意她伸手過來,洗掉沙子,“爲什麼不直接放在爐上烤?”

    芒聲把手遞過去,“你不是說油煙味太重,這樣弄就不會,可清甜了。”

    洗乾淨手,芒聲把兩張凳子拉到這邊來,邊坐邊等,“我以前和餘溫在鄉下的時候,就喜歡這樣。在人家沒開墾的農田上,起了火就能烤。”

    “經常這樣做嗎?看你弄得很熟練。”

    “沒有,就十一歲那年的暑假,後面沒怎麼去了。”

    周棠青驚訝,“十一歲?到現在都記得。”

    芒聲感慨道:“可能是太難忘了吧。”她拾起地上一根小木棍,揭了揭碳,“那年我查出盲聲症,我爸媽和餘溫擔心我有心理壓力,就讓餘溫帶我去她爺爺奶奶那住了一陣。”

    第二次聽到她說這個病,周棠青沒了初聽時的驚訝,反倒有些疑惑,此前他曾上網查過,也諮詢過一些醫生朋友,都沒對這個病有確切的說明和診治。

    他小心翼翼地問:“爲什麼會得這個病,知道嗎?”

    芒聲搖頭,“十歲之前,我以爲大家都和我一樣,認不出聲音,直到後來我媽發現,除了他們和餘溫,我好像沒能認出其他聲音,包括身邊來往比較親近的人。然後他們就帶我去檢查了,但是查不出什麼,我耳朵沒受過傷,家裏其他人也沒有像我這樣的,不會是遺傳。再後來,他們就到處找醫生,找偏方,中藥西藥吃了好多,也沒效果。”

    “會不會是心理上的?”

    “心理?”芒聲笑出來,“不太可能,我家庭和睦,父母恩愛,我和餘溫從小一起長大,感情很好。這二十幾年,除了這個病,我幾乎順風順水。後來倒是有一些人因爲這個嘲笑我,但對我影響不大。”

    周棠青也拾了根木棍,和她一起揭碳塊,“那爲什麼,你能記住你父母和餘溫的聲音?”

    芒聲蹙着眉,也是一臉不解,“不知道,他們給我做了很多測試,但我只能認出這三個聲音。我爸說,可能他們是陪我最久的人,所以我能記住。”

    “那這些年,你沒記住其他的?”

    “沒有,身邊的人都來來走走的。”

    周棠青沒再說什麼,芒聲也沒出聲,一時間只有碳塊燃燒發出的嗞嗞聲。

    良久,周棠青開口:“芒聲,你聽我的聲音多久了?”

    芒聲沒想到他會問這個,一時反應不過來,周棠青又問了一遍。

    “五年多了吧,剛聽那會我大學還沒畢業。”

    “那這個聲音,你也沒能記住嗎?”

    芒聲手裏的棍子在炭裏放久了,火燃起來,下面一段被燒斷。她丟了棍子,回答周棠青的問題,語氣有些遺憾,“記不住。”

    “如果時間久呢?”

    “什麼意思?”

    “就是”周棠青把棍子從碳堆裏抽出來,手捏緊它在地上畫圈,動作透着不安,“就是,如果你每天都能”

    徘徊已久的不安和忐忑還沒宣之於口,便被一陣自遠而近的喧鬧打斷。

    出去遊蕩的兩人回來了,拾到寶似的,笑得歡快。

    芒聲和他們揮手打招呼,又側過頭交代周棠青,“不說這個話題噢,免得餘溫以爲我又想不開。”

    周棠青見她臉上掛着略顯勉強的笑,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但他點頭應她的話,“好。”

    餘溫和忽止在周邊逛了一圈,買回來一隻剃乾淨毛洗乾淨的山雞。

    芒聲戳戳上面一層薄膜,問:“你們是烤雞翅喫得不夠嗎?”

    餘溫拖着椅子坐到她身邊,“不是呀,買來做叫花雞的。”

    “叫花雞?”

    “對!”

    芒聲瞅她,“你會?”

    餘溫連連搖頭。

    芒聲轉過去問忽止。

    忽止指着周棠青,“聽哥會。”

    芒聲將視線移過去,這回笑得歡喜,“你會?”

    周棠青摘下腕錶,遞給忽止,“我會。”

    -

    叫花雞他們拿來當宵夜,配上啤酒,和芒聲烤好的番薯。

    周棠青第一次在戶外做叫花雞,不知道效果如何。他敲開外層的泥土,再剝開一層一層蓮葉,香味溢出來,他眉一挑,覺得味道應該不錯。

    他拿了把小刀,割下一片肉,自己先嚐味道。

    剩餘三人皆巴巴盯着他看。

    忽止早饞了,着急地問:“怎麼樣?”

    “還行,就是有點鹹。”

    “沒事,有水。”

    周棠青就着手給他們切開,他切下一隻翅和腿,放在餘溫和忽止盤裏,剩下一對,他問餘溫要哪塊。

    餘溫端着盤子,湊到他跟前,“都行,我不挑。”

    周棠青把雞翅和雞腿都切給她。

    “你不喫嗎?”

    周棠青把剩下的放回去,拿起一個番薯剝皮,“不喫肉了,喫點淡的。”

    芒聲拎起雞腿骨,朝他眨眨眼,“那合作愉快。”

    周棠青笑起,“喫吧。”

    一隻雞被三人分着喫完,味道鹹了些,喫完時地上擺了一排飲料瓶和啤酒瓶。

    周棠青見忽止和餘溫喫得揉肚子,笑問:“我的手藝還行吧?”

    忽止喝完最後一口酒,丟掉瓶子給他豎大拇指,“芒聲的燒烤,和你的叫花雞,是我這個月喫的最好的一頓。”

    餘溫附和道:“對!外賣喫得我都快反胃了。”

    芒聲遞張溼巾給她擦手,聞言瞪她一眼,“還敢說,說了多少次自己做點喫。”

    “我懶嘛。”

    “懶得你。”

    忽止接話道:“我發現芒聲,你和聽哥挺像的,沒事就愛折騰東西喫。”

    “是嗎?”芒聲偏頭看周棠青。

    “是,我不喜歡喫外賣。”

    芒聲又開始數落起餘溫,“你看看空聽老師,又要工作又要配音,人都自己下廚。”

    餘溫和忽止對視一眼,搖搖頭,“知道啦,回去我就自己弄。”

    “我會檢查,別敷衍我!”

    餘溫倒在她身上裝死。

    四人又聊了一會,把剩下的酒水喝完。

    芒聲今晚高興,也跟着喝了兩瓶啤酒,但她酒量不太行,喝完臉色微紅,睡意上來,靠着餘溫的胳膊打瞌睡。

    餘溫還在和忽止聊一些配音的事,沒注意到,偶爾揮動的手把芒聲的腦袋帶得一晃一晃。

    周棠青輕輕按住她的肩膀,以防她被餘溫帶出去。在兩人聊完一個話題,打算開啓下一個時,插嘴道:“時間不早了,睡覺吧。”

    餘溫這才發現芒聲半醉了,連忙把人擁着,“不聊了,芒果困了,我陪她睡覺去。”

    周棠青幫忙把芒聲扶到帳篷裏,退出來時不忘叮囑餘溫,把帳篷裏的蚊子趕一趕,再噴點驅蚊水。

    等她把帳篷壓好,他把蚊香盤拿到她們帳篷前,盤子裏聚了一層厚厚的香灰,他把灰倒在沙土裏,又點上一圈無香蚊香。

    做好這些,他在帳篷外站了一會才離開。回到原處,就見忽止笑眯眯地盯着他看,樣子像是喝醉了。

    “又輸人家了?”

    “都沒比,哪輸了?”

    “那你醉沒醉?”

    “我醉沒醉不知道,但某些人肯定是醉了。”

    周棠青瞥他一眼。

    忽止看向他腳邊一小堆番薯皮,說:“醉在人家烤的番薯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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