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夏抹了抹刀上的血水，好奇心讓他順着那個笛聲繼續向前走去。
越過一個山丘，到了山的陽面，一個山崖前有兩畝平地，靠北有兩間木屋，屋前青草地似有人特意打理過，草地上有一個粗糙的石桌和幾個石凳，山崖前有一塊巨石上坐着一位女子。
那女子一身青色旗袍外裹一件麻布衣衫，秀髮齊腰，雙手握着一杆長笛放於脣邊，笛聲悲愴婉轉。
一曲畢，女子側目，看到一身是血的姜夏，輕聲問道：“先生有事？”
“沒，只是路過，聽到笛聲有些好奇……我這個樣子小姐不怕？”
“先生這是剛殺了人？身上有血，看起來又不像是壞人……不是至善就是至惡。”
“哦？至惡容易理解，至善做何解？”
女子站起身來，“以霹靂手段懲治惡人，便是至善。”
“小姐比我灑脫，我自信殺的都是惡人，但仍然常常自責，甚至夜不能寐。”
“小女子只是紙上談兵，即便是惡人，恐怕也沒有膽量和力氣舉起刀槍，只能恨自己沒用。”
“小姐像是有故事的人。”
女子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有人活在當下，有人活在未來，我是活在過去……
“我叫姜夏，小姐芳名？”
“谷雪”
姜夏看着眼前眉目清秀的青衣女子，配合這山這景，竟有幾分仙女的超凡脫俗。
突然一個女童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哪裏來的壞人？休想碰我姑姑！”
姜夏還沒來得及回頭看，一個小巧靈活的身影從頭頂上飛躍，一個跟頭翻過來，站在姜夏和那個叫谷雪的女子中間，兩腿馬步站好，雙臂舒展，擺出一個格鬥的架勢，肩上還揹着揹簍，稚嫩的小臉上頗有幾分傲氣。
這小丫頭，輕功了得！
姜夏一時間有些恍惚，這是誤入了仙境？
房門吱扭響了一下，一位老人從木屋中走出來，喊了一句：“小翠，不要無理。”
老人白髮白鬚，穿着灰色長衫，乍一看就像電視劇裏突然出現的身懷絕技卻不顯山露水的掃地僧。
“老神仙？”姜夏情不自禁喊了一聲。
剛纔還怒目相視的女孩兒小翠撲哧笑出來，“老神仙？就他？”
老人如孩子一般瞪瞪眼做調皮狀，“怎麼地？我不像老神仙嗎？你看這鬍子……”
女孩也許已經意識到姜夏對她的姑姑沒有危害，遂放鬆下來，淡定的收拾好揹簍裏散落的東西，好像是一些生活用品，還有一些蔬菜饅頭之類，拎到老人面前道：“爺爺，你還是不肯跟我回家啊？住在這裏幹嘛？連電都沒有！”
“要電做什麼？天黑則眠，日出而起，如此不是挺好？”
“可是下雨的時候房子還會漏雨，衣服都打溼了。”
“有雨天就有晴天，陽光出來，衣服自然幹了……”
“哎，你這老頭！”小翠說着朝谷雪走過去，指着姜夏問道：“姑姑，這人是誰？爲什麼一身血？”
谷雪無奈道：“姑姑也剛認識。”
白鬚老者看了看姜夏道：“先生這是剛剛經歷了一場鏖戰吧……既然遇到，也不失爲一種緣分。請進來喝杯茶吧。”
“老神仙……我這模樣，還是不打擾了吧。”
老人哈哈大笑道：“你看我像是怕血的人嗎？”
這倒也是，如果是尋常人，看到姜夏這幅模樣，恐怕早就嚇得跑路了。這祖孫仨，應該都不是非凡之人。
谷雪見狀道：“谷伯，我帶小翠回去了，明天再來看你。”
老人微笑點頭。
小翠對谷雪撒嬌道：“姑姑，中午能有什麼好喫的？”
“你不是要喫糖醋魚嘛……”
目送“仙女”離開之後，姜夏隨老人走近木屋，裏面擺設極爲簡單，就是一張木牀，一張木桌子和幾把椅子而已。
一套茶具看起來頗有些年頭了，燒水用的是炭火爐，老人熟練的擺弄着茶具，一邊說道：“我這裏沒有好喫，但是有好喝，這口茶一般人還真喝不到。”
“老神仙，你那孫女的身手真是不錯，敢問是哪門哪派？”
老人撫須道：“我隨手教了些，無門無派，不要叫我老神仙，叫我谷伯。”
姜夏感嘆道：“那這麼說你們祖孫倆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啊，我剛來江城還不到一年，竟孤陋寡聞了。”
“你沒聽過不賴你，我隱居多年，就是不想被人打擾。小先生是當過兵的吧？”老人問道。
姜夏驚訝道：“何以見得？”
“眼神中有堅毅有血性還有那麼幾分瘋魔，這必是在鐵血戰場中磨練出來的，不是一般的彪悍的漢子所能有。”
“哈哈，谷伯眼神犀利，我是當過兵，整整十年……後來，犯了點錯誤，就乾脆回鄉了。可是回家做點生意，還是麻煩不斷，這不剛剛與人搏命，這恐怕是我的命數，總是要打打殺殺的，不像谷伯您，隱居在這山水之間，不問世事多愜意。”
谷伯臉上的神情突然黯淡起來，長嘆一口氣道：“小先生，那是世人的誤解，隱居對於大多數人來說……不過是逃避罷了，逃避過去，逃避回憶，懦夫而已。”
“谷伯和剛纔的那位神仙一般的妹妹一樣，都是有故事的人。”
“谷雪是苦命人……哎，不說了，再說就多了。”
姜夏不再追問，動手幫老人添上熱茶。
“小先生，我覺得你和軍旅緣分未盡”，老人語出驚人。
姜夏沉默，其實這短時間來，哪有不想念部隊的時候，如不是當年那場怒江之屠，自己這會肯定還在戰場上拼殺。
“谷伯，我一個朋友說，其實這個社會也是一個戰場，一個更大的更廣闊的戰場，總有一些人和一些事需要我們去征服的，社會這個戰場不比真實的那個戰場，不光需要勇猛，更需要謀略和城府，更難取勝，戰場上是英雄，社會上未必是梟雄。”
“梟雄……梟雄……”谷伯聽了姜夏的那段話，突然失神的喃喃道。
“谷伯，您怎麼了？”
“當年……他也是這麼說過，可是卻折戟在了這江城……”
姜夏不明白他在說什麼，也不知道該怎麼應答。
谷伯繼續道：“小先生，今日和你有緣……既然提到了梟雄，我就把憋在心裏十幾年的事兒跟你說道說道，你可知這江城最秀美的山是哪一坐？”
姜夏試探道：“青峯山？”
“十幾年前，魔都有一位事業有成的青年才俊來到江城，誓要在江城開闢一番事業……他曾經的豪言壯語就是要做這夏國的梟雄！”
“後來呢？”
“後來在青峯山建了一棟江城最好的豪宅，可是，還沒有建好，一夜之間，死於非命……”
姜夏被震撼的無以復加，急切問道：“谷伯，那您是……和他有什麼關係？”
谷伯眼中似有淚水，並沒有回答他，長嘆一口氣道：“不說了，不說了……十幾年了，已經成爲一樁懸案，每次看到谷雪我就心中有愧。”
姜夏不再追問。有些記憶對於當事人來說，每想起一次就是揭一次傷疤。
這時外面想起了郭奉之的聲音：“姜夏！姜夏！夏哥……”
老人恢復了剛纔的淡定神態，問道：“是來找你的吧？”
姜夏點點頭走出木屋，喊道：“奉之，我在這！”
“哎呦，你讓我好找！讓我看看，這一身的血啊……”
“沒事，只是肩上一點點擦傷而已，這都是伊藤那老賊的血……結衣和那個叫青木的男人呢？”
“都沉海了，沒有游上來，不過只找到了青木的屍體，沒有找到結衣的……”
姜夏想了想，“走，先回去，該找白少川算算賬了！”
離開前轉身抱拳道：“谷伯，姜夏還有重要的事要辦，過幾天有時間，我一定再來拜訪！”
郭奉之有些疑惑的看看這白鬍子老人，微笑示意。
這山這景這木屋，自有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