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南祁風華錄 >第89章 爭執
    夏侯湄帶着兒子怒氣衝衝的出了越國公府。直到馬車行了一段路,她纔回過味來——自己剛纔太沖動了。

    她與鍾玉卿交好的這幾年,表面上雖然親如姐妹,但各自揣着什麼心思的彼此都清楚。只不過鍾玉卿是個喜藏心底,厭置身後的人,輕易不會傷人顏面。她呢,也就假裝看不懂鍾玉卿的心思,明裏拉攏討好,暗裏藉着交好之便撈點好處。如今看來,鍾玉卿還是原來那副硬心腸。

    她最討厭鍾玉卿那副面面俱到、事事周全的樣子了!顯得她這個做大姑姐的多麼不懂事似的!

    夏侯湄顧自回憶了一段從前的過往,恍悟她與鍾玉卿明爭暗鬥的那些年裏,自己其實並未討到過什麼好處,反而是讓父母兄弟都厭棄了自己。如果不是後來鍾玉卿不計前嫌,還幫她與丈夫脫困,有可能榮安侯府早就被抄家了,她都不知道後半生的日子要怎麼過。

    人心都是肉長的,鍾玉卿寬容大度,她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尤其是夏侯翖沒了之後,她更加能體會鍾玉卿的悲傷與不容易,多番安撫寬慰。也因此,鍾玉卿在榮安侯府的大事小務上也從不吝嗇錢財和力量。此番若是真因爲兒女的婚事與鍾玉卿鬧翻了,只怕她以後再要打着越國公府的旗號辦事,就沒那麼容易了。

    好在她的兒女都大了,前頭的兩個女兒和大兒子如今都有了得力的親事,不愁借不了力。

    小兒子的婚事,她還是得再綢繆綢繆。

    想到這裏,夏侯湄不由得瞪了一眼小心翼翼坐在旁邊的小兒子一眼,責備道:“你說你這麼大個人了,平時在家也是能說會道的,怎麼每次見到夏侯紓那丫頭就說不出話來呢?”

    許若謙還想着方纔母親在大舅母那裏扔下的那一番話,正琢磨着要不要找個機會回去道個歉。他倒不是想攀附什麼,只是覺得大家都是親戚,說開了免得日後見面尷尬。而且,舅父舅母的人品,他是真心欽佩的。

    驟然聽到母親在指責自己,許若謙心裏也有些不痛快,悶悶道:“母親張口閉口就要我娶紓兒,卻從不問我是否心悅於她,如何教兒子心甘情願?紓兒是什麼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連她恭王府的表姐妹都不放在眼裏,我若敢說半句假話讓她難堪,日後她還不得給我苦頭喫?”

    夏侯湄聽了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怒道:“天底下的夫妻,多是盲婚啞嫁,有幾個是一開始就心悅彼此的?真正做了夫妻,有了孩子,感情也就慢慢培養出來了。紓兒那丫頭再厲害,她能越過她父親母親?你怕她做什麼?你與她相識多年,她可曾真的對你動過粗?可見她心裏還是有你的。這麼淺顯的道理你都看不明白,日後我還能指望你如何飛黃騰達?”

    許若謙本來就覺得今天已經夠丟臉的了,冷不丁又被劈頭蓋臉一通罵,氣得額上的青筋都爆出來了,大聲道:“母親就只管自己耍威風了,可曾顧及過兒子的顏面?方纔在頌雅堂,母親難道看不出大舅母根本就不願意把紓兒嫁到我們家來?”

    他深吸一口氣,又道:“母親好歹也是女子,怎麼會看不懂紓兒的心思?她待我客氣,不過是因爲我們是親戚,而我也從來不去她面前招惹她,稍微給我幾分薄面,你還真當她是對我有意?”

    夏侯湄那裏聽不出鍾玉卿和夏侯紓話裏話外的拒絕之意,她只不過是裝作聽不懂罷了。此刻被兒子這麼拆穿,心裏便堵得慌,回懟道:“你跟我吼什麼?方纔在你大舅母和表妹面前,你怎麼不說話?你若敢用現在跟我說話的語氣去跟她們說,我才佩服你!”

    許若謙不想跟母親做這樣毫無意義的爭吵,遂將臉別到一邊去。

    夏侯湄看了更生氣,繼續說:“你怪我耍威風,讓你沒面子。你的面子值幾個錢?我若不出頭,你敢出頭嗎?若是靠你自己,我看你一輩子也別想娶個稱心如意的媳婦兒!”

    許若謙是讀書人,從小又被母親教導着要恭敬孝順,平日裏在家裏,母親要作威作福的時候,他就把門一關,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人家都說女子以夫爲綱,可他父親都尚且在口舌上佔不到母親的半點便宜,何況是他這做兒子的呢?

    可今天這事不一樣,它是原則問題,他再也不能裝聾作啞。

    許若謙極力壓制着胸中的怒火,認真的問:“母親讓我娶妻,究竟是要娶你滿意的,還是我滿意的?”

    夏侯湄愣了愣,意識到兒子居然敢反駁自己,她心中便升起了一團無名之火,怒道:“什麼叫做你滿意的?什麼又叫做我滿意的?你才活了多少年,你知道什麼叫滿意嗎?娶妻首要的就是門當戶對。門不當戶不對,就是模樣生得再好,人品再敦厚,那也不般配。紓兒性格雖然不甚討喜,也不是個溫和的,但她是越國公獨女,母族又是恭王府,光憑這點,她就比許多人強。你的兄姐親事都那般好,你若娶個身份地位還不如你的,日後怎麼在他們面前擡起頭來?我是你的親孃,難不成我會害你嗎?”

    提到門當戶對和兄姐的婚事,許若謙啞然失笑。母親在兒女婚事上一直強調門當戶對,卻從來沒有留意過這樣的婚事對於兒女來說究竟幸不幸福,甚至連兒女的不幸也選擇性的看不見。

    他的嫂嫂錢氏母族強勢,在這樣的家庭中長大的錢氏性格也強勢,偏偏遇到過同樣強勢的婆婆夏侯湄,所以大哥許若語只能在妻子和母親中間夾着尾巴做人,一個不慎就兩頭捱罵,滿頭滿腦的官司無處訴說,時常拉着他喝酒哭訴。

    還有她的二姐姐許若蘭,人人都羨慕她嫁給趙王嫡子,成了皇室宗親。可那獨孤顯跟他父親趙王一樣,是個閒散倦怠的性子,仕途上毫無進益,屋裏的通房和姬妾倒是養得的不少。許若蘭光是要操持她們的喫穿用度都焦頭爛額,還經常回孃家要錢貼補,在外面不過是強撐着體面。

    大姐姐許若水的丈夫趙升海家世不如另外兩家顯赫,原先是赤羽軍的一個小頭領,後來在夏侯淵的舉薦下轉到了兵部任職。可他們成婚多年,孩子都生了三個了,趙升海對許若水並不喜愛,甚至毫無感情可言。他每日早出晚歸,即便衙門裏並不忙碌,也是不到天黑不回家;即便是回家了,也喜歡宿在書房裏,還不許人打擾。既不關心妻兒是否心情愉悅,身體安好;也不操心家中庶務,人情來往。就連岳父許尚瑜十五大壽,許若水千叮嚀萬囑咐,他也還是“忘了”。事後就只讓小廝來象徵性的道了個歉。

    想到兄姐婚後的種種不如意,又看着母親飽含期待、責備、懊惱等複雜的眼神,許若謙不禁悲從中來,失望道:“說來說去,母親就是捨不得越國公府的榮華富貴,卻又打着爲我好的幌子,非要讓我娶紓兒。母親既然這麼看不上榮安侯府,又何必留在府中整日看我們父子生氣?倒不如我去求求大舅父,讓你回到越國公府繼續過好日子!”

    夏侯湄噎了噎。說她貪戀越國公府的榮華富貴?笑話!她用得着去貪戀嗎?她就是從越國公府嫁出來的,她的祖父是越國公,父親是越國公,兄弟也是越國公,那榮華富貴本就有她的一份!

    若不是嫁了許尚瑜這個不爭氣又沒良心的男人,她至於這樣汲汲營營,爲了兒女的婚事舔着臉到處說項嗎?

    真當她原本就是不顧及自己臉面的麼?

    夏侯湄被兒子的話戳到了傷心往事,氣得失去理智,順手就操起小几上一個裝着糕點的瓷盤砸了過去,罵道:“你這個逆子!你讀的聖賢書都讀到哪裏去了?竟然敢編排起父母來了?”

    那瓷盤先是砸到許若謙的身上,然後掉落在馬車裏碎了,又彈了一塊碎片在許若謙的額頭上,他光潔白嫩的額頭瞬間多了一道口子,鮮血一下子流了出來,順着面部輪廓流到眼窩,透過睫毛又滴在了他胸前,鴉青色配杏白的文士袍瞬間如綻開了一朵紅梅,耀眼奪目。

    許若謙慘叫一聲,手不由自主的往額頭上扶去。

    “傷着哪兒了?”夏侯湄慌了神,趕緊撲過去檢查兒子的傷口,然後從懷裏掏出手絹來按住傷口,“是我大意了,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許若謙根本就不想理會母親,他用手抹了一把眼睛處,鮮豔粘稠的液體便糊了一手,腥味在空氣中擴散開來。

    瘋了!瘋了!他的母親真的瘋了!

    許若謙心中一陣悲鳴,厭惡的打開了母親的手。如果可以,他現在就想消失在母親的面前!

    夏侯湄沒有防備,被兒子推開的瞬間,那沾了血的手絹就掉在了許若謙的腿上,污了褲腿。她趕緊又去撿起來,哀傷道:“我的兒,母親方纔太着急了,不是故意要砸傷你的。快讓母親看看,傷得重不重?”

    許若謙只覺得母親虛僞,身體不由得往後避了避。

    夏侯湄不以爲忤,再往前湊了湊,見兒子還在躲自己,一咬牙,索性直接雙手齊上,用力固定住兒子的頭顱,再去看那道口子,目光如鷹。

    那道口子是碎瓷片所致,傷口細長,因爲流着血,看不清深淺。然而它離眼睛實在太近了,若是再不幸一點,可能傷到的就是眼睛了。

    好好的兒郎如果壞了一隻眼睛……

    夏侯湄頓時大腦一片空白,什麼也顧不上了,趕緊對外面的車伕喊:“快!公子受傷了,就近找一家醫館!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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