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半圓的月影爬上天邊。此時傍晚剛過,幾顆星辰在天空另一邊顯現出來,也正是禁軍統領會詢問是否即刻入城的原因。
京城牆上此時燈火通明,原本十步一崗,此時卻幾乎沒有間隙的站了一排人,正神色戒備的盯着下方的部隊。
就算認出來這是朝廷禁軍,帶隊的應是六殿下,可想到現在宮中局勢,誰也沒法保證六殿下是抱了什麼心思回來的。
他們當兵的讀書人的事不懂,可能打仗的東西,那真是再瞭解不過。
遠遠望見人,就有士卒去通知城樓內的統領,統領衝到城牆垛口看了一眼,只見城門下火把的光芒明明滅滅,照耀出禁軍的頭盔和肩甲,哎呦一聲,提着盔甲就往下跑,邊跑邊大聲道:“六殿下回來了,快開城門!”
之所以會這麼痛快的開門,就要說說,這位守城統領的妻子了。
前月他從太子的私宴上回返——不只是他,京中除去文武官之首的步將軍和衛丞相,幾乎都去過太子的私宴,他若是不去,反倒衆矢之的——回返之後,他半是通知,半是商量的,說出了太子的招攬之心。
夫人當即給了他一巴掌,將他膨脹的自信扇的四分五裂。
“不說你是個三品官,就算一品又如何?古往今來參與皇權鬥爭的,幾個有好下場?你也明白步將和衛丞不曾與會,就不能用你的腦子想想,他拉攏你一個守城將做什麼!”
他顧不上思考妻子爲何瞬間就能分析的如此深入,捂着清晰印着五指印的臉頰,被這一番話驚出了一身冷汗。
太子私宴必然會報給皇帝,與會者也不全是官員,皇帝雖然默許,可步衛兩人均是稱病未去。
夫人見他醒悟,神色稍緩,上前憐惜的撫摸他的臉頰:“聖上既然封你爲守城將軍,那你就一心守城抵衛敵人,而不是將自己人擋在外面。”
自己人。
沒錯,他效命皇帝,皇帝的兒子,當然是自己人。
就算現在皇帝昏迷不醒,站隊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荊縉記得,他出城的時候,這位統領可沒這麼熱情。
他心下猜到幾分,走下馬車虛扶起這位統領,給足了他面子。
統領心下微動,眼神不由真誠幾分,還未完全起身,就聽頭頂傳來破空之響。
從上向下射來的羽箭,速度極快。
剎那之間統領神色驟變,他下意識按上腰間刀柄,然而此時羽箭的銀芒已然在余光中閃爍,就在腦海中的意識開始絕望的時候,更細弱的銀色電弧般自馬車內穿透門簾與箭尖相撞,闢咔聲在耳邊炸響,四裂的箭頭在地面砸出一個個小坑。
而此時其他守衛和跟隨在側的禁軍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護駕還沒喊出嗓子眼,荊縉擡手示意停止,隨即望向城樓上。
火光晃動着,照耀出士兵們聚集在一起的身影,應當是將射箭的人抓住了。
荊縉淡淡收回目光,好似要刺殺的不是他,守城統領有些忐忑的看着他。
說完,荊縉回到馬車上,一掀開簾子,就見偶師正用絲線纏着學者的手,顯然是被弄得煩了。
他詭異的頓了一下。
保持在臉上的鎮定平淡瞬間崩毀。
然而他的聲音還是冷靜平穩的:“直接進宮。”
皇帝多日未醒,按照太醫所說,毒性雖被壓制住,但餘毒他們實在是沒辦法,就算是殺了他們,毒解不了就是解不了——此話特對太子。除了每日用細管子給皇帝餵食人蔘雪蓮等藥草湯汁維持生命,別的他們實在是做不到了。
太后也發了好大一通火,氣得暈倒半日,之後便強撐着身體管理後宮,婉貴妃但凡多說幾句,她就開始犯暈難受。
荊紀身爲太子,本就該在危急時監管國事,此時也確實有大半奏摺被送到了他面前,然而他的心思一半放在皇位上,另一半則是不知從何而起的,他毒害皇帝的謠言上。
不算躺在他身後的躺椅上裝死。
荊紀緊皺着眉頭:“不算,我身邊的高手只有你一個。”
不算沒有動。
荊紀嘆一口氣,沒甚辦法。
他若不是顧忌皇帝身邊的高手,早就將皇帝“被死亡”了,現在應該是他的登基大典,而不是在宮裏困着這羣大臣,找什麼兇手。
還有太后那個老不死的,就知道和他作對,沒想到她在大臣中竟然也有人手,以至於荊紀又多了幾分顧忌。
可他唯一能用上的人在裝死。
如果皇帝能醒來,他絕對會——
如此想着,荊紀回頭望不算一眼,發現他自始至終一動未動,氣憤的一甩袖子。
“你既然要躺,就在這裏躺死吧!”
門被嘭地一聲關上,不算拿下擋着臉的道經,坐起身,耷拉着肩膀,沉沉嘆一口氣:“這才幾日就原形畢露,狂妄自大、獨斷專行,又目光短淺急功近利,您若是真當得起重任,貧道就算是陪着您謀朝篡位又如何呢?”
在對比之下,荊縉能忍一年簡直是血統變異。
否則以荊紀的脾性,他若是有浮雲山莊相助,早就連夜進宮踹翻皇帝的牀板子自己做皇帝了,連帶着幾個兄弟也學着他老爹的樣子,全部關的關殺的殺,一輩子高枕無憂任性妄爲。
也幸好荊家還剩一個好苗子,否則他就要人海茫茫,不知道要找到什麼時候才能找到一個合適的人選,悉心教導成才,再佔地爲王揭竿而起。
想來現在以各地災害流民的慘狀,隊伍也會成長的很快。
不算輕笑一聲,搖了搖頭。
他掐指算了算,眉眼微垂:“算算時間,皇帝也該要醒了。”
而荊縉進得了城門,卻沒進去宮門。
守衛宮門的兵卒手中長矛交叉橫擋,毫不容情:“沒有太子手諭,任何人不得出入皇宮。”
荊縉面色倏然一冷:“本殿若非要進去呢。”
然而夜色漸深,兵卒猶如看不見一般冷冷道:“請六殿下勿要爲難我等,太子殿下怪罪下來,誰也不好做。”
這幾乎已經將太子的意圖明示出來了。
身爲太子他沒法怪罪自己的兄弟,可一旦太子成了皇帝,可就不一而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