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位處水陸要衝的村子,行腳客商的必經之地,因爲運輸業發達,這裏的人也多。
史斌想要了解他治下子民的生活狀態,這裏會是個非常不錯的突破口。
表面上看,一片祥和。
從早上出發,走了一上午,任何不好的事,全都看不出來。
史斌等人去了村東頭那家小酒店。
那個酒望子老早就舒展出來,迎風飛揚,雖是村釀,卻也飄香。
史斌和他的手下沒穿任何凌羅綢緞,也不戴任何玉翠金銀,就是一身粗布打扮,像過路的行腳客商。
甚至連話都少說。
如果史斌問這種話:“老鄉,日子過的還行吧?對當今皇上滿意不?”
這類話沒人敢回答,而且還得讓人覺得你有病。
他知道,多看即可。
看比問管事。
如果沒本事看出來,那問,就更問不出來。
沒人敢說實話。
怕事後被清算。
看不出來,也得強迫自己多看。
他們連肉菜也不要,只要了一盤花生,一盤涼菜,還有一盤水果拼盤。
裏面有新鮮的李子、桑椹、蓮藕,店家很有心,用井水冰了,最適合夏天喫。
開店講究的是,非笑莫開店,什麼客人都得接待。
店家並沒有因爲他們不要酒,不要肉就輕視他們,至少表面上沒表現出來,心裏咋想就不得而知了。
他仍然樂呵呵的端來飯菜,唱了個諾:
“客官慢用!”
有些客商要了酒肉,向史斌這桌投來輕蔑的目光。這是把他們當成窮人了。
史斌等人就當沒看見。
中午正是喫飯時間,很多客人都來喫飯,再加上本地人,很快就把小店擠滿了。
店家又在外面搭了桌子,供應那些身上有汗氣味的鄉農。
這店家很有心。
用井水爲客人冰涼水果,以及爲各類顧客推出不同的食物。
比如農民,他窮,捨不得花錢,就賣給他加了糖的窩頭和糯米糕。
不貴還好喫。
路遠的農民,回家太耽誤時間,所以就來這喫飯。
店家不讓這些有臭汗氣味的人和裏面的顧客同席。
既照顧他們的自尊,也照顧裏面人的心情。
店家請不起客小二,裏裏外外全是一個人忙活。
累的滿頭大汗,但想到能掙錢,臉上還是寫滿了欣喜的神色。
這時,一隊人馬朝這邊來了。他們下了馬,大步走到店中。
店家臉上的那一丁點欣喜全不見了。
瞬間不見了。
“郝三爺,您……您請。”
一個常年迎來送往的人,早就習慣了見人三分熟,可遇到這人,卻嚇得連話都說不利落。
史斌放下筷子,盯着那個人。
“沒地方了哈?”郝三爺長相兇殘,一看就不是善類。
店家陪着小心,苦着臉說:“是的。”
“清出幾桌去!”
郝三爺說着這話,隨便揪住一顧客,提小雞一樣提起來,扔到地上。
然後自己坐那了。
這麼橫!
竟然沒人敢說他!
清出幾桌去,意思就是讓其它人滾,給郝三爺騰位置。
店家不敢得罪有錢的主顧,於是只能充滿希望的看着史斌那桌。
希望他們能懂點事,早點走。
這桌人都在埋頭喫飯。
郝三爺看着很爲難的店家,不陰不陽的笑道:“客人不滾,你就捱打。二選一。”
果然是得專撿軟柿子捏,看衣着,史斌等人不像本土人。
而且連酒肉都買不起,非得滾的話,也只能是他們滾。
店家鼓足勇氣,來到他們面前,說:“幾位爺,你們也聽到了,郝三爺讓小人清出幾桌去,給他騰位置,別讓小人難做,求求幾位爺行個方便,飯錢……給一半行嗎?”
他不甘心全免,他還是想掙錢。
史斌沒說話。
狄烈笑道:“喫個飯,因爲沒要酒肉,已經被人明裏暗裏嘲笑了,然後還只能喫一半就得滾,這也太憋屈了。”
他轉過頭,對史斌說:“主人,同樣是人,爲什麼有的人活的這麼囂張,而有的人卻只能活的這麼窩囊?”
店家心裏這個急呀。
怕啥來啥。
本以爲這幫人都是慫貨該多好。
就怕他們是不要命的硬貨。
光腳的怕穿鞋的。
有些人心裏就是這樣想的,我沒錢,所以我無敵!
以前就出過這種事,有個外地窮漢挑釁郝家人,不怕死。
結果真死了。
郝家人卻沒事。
可事情出在店裏,店家脫不了干係,上頭三番五次派人來查,去衙門做筆錄,就沒法經營小店,真是愁死人。
這幫窮漢看來也不是好惹的主,一會起了激烈衝突,打死了人,可咋辦啊。
史斌似乎是怕火氣點的不夠,繼續拱火:
“店家,如果真是什麼數的着的大人物,要我退讓還行。如果只是個廢物,我爲什麼要退讓?傳出去豈不是讓人笑話?”
史斌這話,就是爲了要測測郝家是什麼成色。
看不出來,聽你本人說,總可以吧。
郝三爺這種人,是不可能有君子胸襟的,脾氣暴躁,性情陰戾。
他站了起來,朝這邊走,邊走邊叫道:“百十畝地白菜,怎麼就偏偏長了個你這麼根黃瓜啊。”
說完,他使勁推史斌的桌子!
想把桌子上的菜,砸史斌一身!
史斌早有預感,看他那噁心的眼神,就知道他會有行動,於是奮力握住桌沿。
桌子沒倒。
史斌抄起一盤菜,迅速拍出,結結實實拍在郝三爺臉上。
啪,盤子碎了。
菜油從郝三爺臉上往下淌。
郝三爺氣炸了,當場就要發作!
這時史斌注意到一個細節,所有的食客只是臉上偷笑,卻沒人敢笑出聲。
而且臉上偷笑,也趕緊扭過臉,不敢讓郝三爺的四個手下看到。
但還是有個人反應慢了。
被這四人發現,拖出來就是一腳。
他的衣袖也被扯破了。
胳膊上青腫未消,全是傷痕。
史斌注意到這個細節,問他:“小兄弟,身上的傷怎麼弄的?”
這人驚慌的看了看郝三爺,又看了看他的四個手下,欲言又止,最後說:“自己不小心碰的。”
郝三爺見史斌那桌人多,再生氣,也沒敢直接動手。
怕被人反揍。
他退回去,對四位五大三粗的打手下令:
“中間那個用盤子砸我的,盯死了打,打到死爲止。”
四個手下得了令,大步邁的跟狗熊一樣。
狄烈在最外面,個子最高那人一把揪往狄烈,把他揪離座位。
第二個人推了他一把。
嘴裏還不乾淨的罵道:“滾一邊去。”
動作特別粗魯。
狄公也不生氣。
慢悠悠的掏出槍。
“唉呀,這人不會是狄公吧!”這聲驚呼,像炸雷一樣。
砰。
一槍。
揪他那人死了。
第二個冒犯他的人往後一縮:“小人有眼不識泰山……狄公恕罪……這個,現在道歉還來的及嗎?”
狄公不說話,上子彈,舉槍。
這貨雙手捂着臉,身子抖動着求饒:“大爺饒命啊……”
砰。
崩了滿臉血。
另外倆人直接跪下了,郝三爺也嚇癱了。
“非得這樣,才肯好好說話對吧。”狄公收了槍。
衆食客嚇得都不敢喫飯了!
狄公面對衆人拱手道:“衆百姓休要驚慌!本官乃本朝戶部尚書狄閣老是也!各位有甚冤情,只管和我說,我看哪個牛鬼蛇神敢阻攔你們!”
“我有冤情!”
“我也有!”
“我們全村人都有!”
……
店家也跪下哭道:“我更冤枉!”
“一個個說。”狄公下令道。
今天真是大開眼界,一個小鄉村,竟然能出來這麼多事。
一個小鄉村都這麼難治理,可見治理整個江山,難度得有多大。
平時沒有大官來爲百姓主持公道,他們多年來活在水深火熱水中,也不敢聲張。
今天一聽說是嫉惡如仇的狄閣老,各把那心酸事說與他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