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念真解釋道:“阿棠與宿大哥應該是懷疑城隍廟的厲鬼,但既然沒走陸路,那便排除了這種嫌疑。”
辛棠蕎扯下臉上的面紗,顯得有些無可奈何。哪知辛棠蕎這樣一個無心的動作,卻惹得張璇觸景生情。
她不由悲切地道:“姐姐向來喜歡無拘無束的生活,初來這雲漠城的時候,她見女子皆戴面紗,便覺得這是一種束縛,不肯將就。她很不能理解雲漠的這種風俗,生得漂亮怎麼就不能給人看了啊?
“客棧掌櫃說,數月前雲漠城突然出現了一個醜陋的妖怪,專門挑那些未出閣的美麗女子下手。於是生得美的,出門皆以紗遮面,生得不美的,爲了不承認自己丑,也紛紛效仿。姐姐說這些都是無稽之談,倘若真有此妖怪,要神使司做什麼,那……”
“等等!”辛棠蕎忽然打斷張璇那可謂自言自語的話,道:“你是說城中人以紗遮面是數月前纔出現的?”
“是啊,那掌櫃是這樣告訴姐姐的。”
辛棠蕎沒再說話,一臉錯愕地望着宿傾,後者也看着她,想必已經想到了同樣的事情。
周雨丞見不慣這打啞謎的二人,便道:“你們倆又想到了什麼?別一驚一乍的好不好?怪嚇人的。”
辛棠蕎環視四周,見大堂內人已寥寥,倒是無人注意到他們這一桌,便道:“你們不覺得‘數月前’這個時間出現的頻率有些高了嗎?數月前,城隍廟一帶開始鬧鬼,水路開通,陸路逐漸荒廢;數月前,副司主陸迎琅外出遊歷,至今未歸;如今又多了個數月前雲漠盛行戴面紗。一切看似毫無關聯,但我總覺得沒那麼簡單。”
末了,她又道:“算了,或許只是我想太多,天下巧合之事何其多。”
“別想了,喫飯吧,喫飽了纔有力氣繼續找人。”周雨丞說着,往張璇碗裏夾了一個雞腿。
齊潯忽然叫了起來:“師無言呢?他怎麼沒來喫飯?”
衆人這才驚覺,他們討論事情過於入迷,竟是忘了去樓上叫師陌喫飯。
“我去叫師父。”辛棠蕎說着就要起身,卻被齊潯攔住了。
齊潯笑得燦爛,起身噔噔噔就往樓上去了。
“一路走好。”辛棠蕎望着齊潯的背影頗爲悲壯地說道。
果不其然,齊潯剛走不久,樓上就傳來一聲爆喝:“齊幼衫!”
“你們說,師父這樣淡漠的人,二師父究竟用了什麼方法,才能每次都能惹得他失態?”
“我看這叫一物降一物。”周雨丞說道,“師無言平日裏冷若冰霜,連一個多餘的字都不願說。一朝遇上齊幼衫,卻是毫無辦法,只能用與自己性格相反的方式來對付他,因爲他知道,冷漠那一套對齊潯無用。”
周雨丞點評得可謂十分到位,辛棠蕎接着說:“可二師父臉皮太厚,哪怕師父發火也不能甩脫他,最後只能用定身禁言這樣的方式來反擊了。遭殃的還是作死的人,這叫做不作死就不會死。”
喫罷晚飯,張璇還想出門尋找,好歹被周雨丞攔了下來,好說歹說,終於說服她先休息一夜。
待得人羣散去後,辛棠蕎這才也往房間走,宿傾跟在她身邊,兩人一路無言走到辛棠蕎房門前。
“早些睡吧。”辛棠蕎道。
宿傾卻問:“你是不是還想到了什麼?”
“你看出來了?”
宿傾擡手揉了揉她眉心,道:“寫在你臉上了。”
辛棠蕎忽然覺得心跳失了一拍,有些慌張地後退了一步,低着頭掩飾內心的不自在。
宿傾也發現了自己的失態,便用拳低着嘴脣輕咳了兩聲,似乎也在掩飾某種情緒。
辛棠蕎道:“我只是覺得,城中有妖物專挑美貌女子下手並不是空穴來風,倘若張妤的失蹤與此事有關,便有些棘手了。我怕張璇擔心,所以纔沒說。”
“所見略同。”
“只是不知這些事情有沒有關聯。”辛棠蕎若有似無地嘆了口氣,又道:“如若明日還是找不到張妤,我們便去一趟神使司吧!”
宿傾點了點頭,溫柔笑着,道:“別想太多了,早些休息。”
辛棠蕎忽然想承認自己好色了,怎麼宿傾一個微笑就彷彿能掃去她心中陰霾呢?在這種情緒上升到無法掩飾之前,她迅速退回屋內,將門砰地關上了。
宿傾無奈笑笑,道了聲晚安便往自己房間走去了。
這一夜看似太平,卻在這太平之下掩藏殺機。
張璇幾乎徹夜未眠,天剛矇矇亮便起了身,見大街還未完全甦醒,便怔怔坐在大堂內傷神。不知不覺間,眼淚又爬滿了臉頰。
東方既白時,衆人方前後下樓。
“辛姑娘昨日幫我找姐姐,肯定很累了,讓她多歇會兒吧。”
喫罷早飯,辛棠蕎依舊沒有下樓。邵念真便道:“這樣吧,我去跟她說一聲,讓她就在客棧休息,我們先出去找人。”
須臾,邵念真慌張地從樓上跑下來,說:“阿棠不在房內。”
衆人面面相覷,周雨丞問店小二:“你可有看見我們那同伴出門?”
店小二搖了搖頭。
張璇說:“客棧門打開之前我便坐在這裏了,沒見到辛姑娘。”
周雨丞慌了,卻又不得不自我安慰道:“她或許是跳窗出去了,她這人就是粗魯。”
齊潯卻冷靜了下來,他拿出夢蠅,說:“夢香丸還在她身上,只要在方圓二十里內,夢蠅便能找到她。”
自打上次追蹤阿禾時給了辛棠蕎那顆木頭珠子,齊潯便沒再收回來,如今也算派上了用場。
然而事實是,夢蠅毫無反應,這隻有兩種可能:其一,夢香丸不在辛棠蕎身上,許是何時遺落了;其二,辛棠蕎已經不在這方圓二十里範圍內!
如果屬於後者,事情便麻煩了。
辛棠蕎如果發現了什麼追蹤而去,良久不歸,只怕有所危險。可如果她是被強行帶走的,那麼一定是在睡夢中不知不覺發生的,對方來去無聲,連師陌都未曾發現異常,可見修爲之高深,不可小覷。
師陌分明看見宿傾臉色驟然變得冰冷,便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臂,阻止了他接下來可能的行爲。
“不行,我得去找她!”周雨丞當即就要衝出客棧。
站在他身邊不遠處的齊潯一把拽住了他,道:“不要亂來!”
周雨丞失態地吼道:“我怎麼平靜得下來?蕎麥不見了!她萬一出什麼事該如何是好?”
衆人沉默,張璇垂頭,眼中似有淚花閃爍,道:“對不起,都是我害的。”
周雨丞似乎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但也無心安慰張璇了。
倒是邵念真輕握張璇的手,道:“與你無關,切莫自責,她們都不會有事的。”
宿傾沉着臉,甩開師陌的手大步走出了客棧。
師陌好歹算冷靜,沉聲道:“分頭去找,張璇與邵念真留在客棧。”
“不,我也要去找她們。”張璇道。
齊潯這時也收斂了與師陌對着幹的心態,道:“如今失蹤的都是女子,結合城中傳言,師陌是怕你們有事。就在客棧等着吧,我們一定會把她們找回來的!”
邵念真雖也心急如焚,但好歹顧全大局,倘若她們也失蹤了,只會讓事情更加難辦。她於是對張璇說:“我們留下吧,倘若阿棠回來也好通知他們。”
張璇猶豫着,終究還是答應了。
宿傾徑直來到神使司門口,他猶記得昨夜辛棠蕎說要來這神使司一問究竟,於是第一時間便想着來神使司尋人。
這一行人遵循鄧星海命令,出門時都將神使徽掩去,是故門口兩名守門神使瞧見宿傾時,只當他是個神使司的崇拜者,攔住了他的去路。
按理說,華遙神使殿神使的地位是要高於一般神使司神使的,若不然同樣競選修徒,誰願意賭上身家性命對華遙神使殿趨之若鶩呢?
宿傾臉上沒有平常的溫潤之色,被一種冰冷取而代之。他道:“我只是來尋人。”
一人冷嗤道:“每日謊稱來此尋人者枚不勝數,想混進去也當找個正當的理由,小白臉,還不趕緊離開!”
從外表看來,宿傾的溫潤不難被視作柔弱,縱然他身量高大,衣衫之下力量若隱若現,但那張臉擺在那裏,是故常被人叫做小白臉也並非什麼稀罕事。
他倒沒有在意對方的不敬之言,只又重複道:“我來尋人。”這種冷漠與寡言,似乎與師陌如出一轍。
守門神使不知爲何,竟從心底升起一股寒意,鬼使神差般如實答道:“我二人一早便在此值守,尚未有人進去過。”
此般回答宿傾雖早有預料,但還是不免感到失望與不安。他轉身欲走,不出兩步,又被人從身後叫住了。
“宿公子。”
宿傾回頭,瞧見公孫重正站在身後,倒也並無驚訝之色。
公孫重走近,問道:“宿公子緣何一人來此?”
宿傾並不打算有所隱瞞,便沉聲道:“小蕎不見了。”
公孫重臉上生出異色,卻是一閃即逝,他問:“何時失蹤的?”
“昨夜至今,具體不得而知。”
公孫重垂眸沉吟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