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一遍一遍道，此屋內，今日是你我溫柔鄉，他朝亦是你或我的葬身處。
他覺着真的昏了，說出了連自己都不敢信的話。
他在祈宴耳邊，輕聲問：“你想留下來？”
祈宴笑道：“留下來陪你睡，倒是沒問題，可是你這牀鋪不如我的大，我曾和你在這睡過，伸展不開，兩個人連平躺都困難，不若你去我房間啊。”
陸青餘面覆紅暈，笑出了聲：“夠一人平躺就行了。”
“那怎麼睡，難道我睡你身上啊？”
陸青餘繼續笑，他想，明明一開始把他當女子，現在被人壓在身下，爲什麼又沒有翻身的想法呢？
也許是不管對方是男是女，從一開始他就是被壓制的一方，也或許，那日郎中的問話，雖然沒聽進去，但還是無形中入了耳，在心中落地生根有了暗示。
他在人界長大，腦子裏根深蒂固的認爲男人應該與女人結合，而此時被男人壓在身下，卻又沒有那般排斥。
他到底喜歡什麼，他自己也不清楚了。
不，他將來要修得金身，絕情斷愛，誰也不喜歡。
可此時又昏昏然，想着自己與這人同眠，纔算不虧欠他。
他便又道：“除了睡覺，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今日的香氣夾着酒香，他的眉心沒有那一朵血染成的紅花，還是清清朗朗的模樣，香氣也不若酒氣濃烈，只是搖搖欲墜的人有了幾分慵懶的風情，半睜半闔的眼睛有一些微微笑意。
眉心沒有花，可祈宴還是想採摘，想看看他是否有和自己一樣的衝動。
陸青餘感受到那人指端一抹冰涼，慢慢在身上延展，及至延展到某一處，他忽而動了動腰身，神思清明瞭一些：“我……”
我到底都說了些什麼鬼話啊！
不能更進一步，不能太過火了。
自己既然是他的雙修對象，那說不定雙修就會增長他的修爲，到時候更難以制服。
他抓住祈宴的手：“不……”
祈宴就停下了動作：“好，我不看了。”
陸青餘反而一怔，準備好的推脫之詞都還沒說。
他總可以這樣停下，陸青餘慶幸之餘，不知爲何涌現了一下思量：他朝非要試一試你是不是真能隨時停下。
而這思量轉瞬即逝，他又驚恐自己爲何會有這樣的想法，羞紅了臉，拿被子蓋住臉，轉過身背對着他，過了會兒不知想起來，臉上更紅，又平躺了回來，閉着眼睛裝睡。
祈宴揮袖滅了桌上的燈，撐胳膊側身躺着，看他那通紅的近乎透明的耳垂，輕輕擡手摸了摸。
身邊人抓了一下牀褥，還沒鬆手，又被拉住。
陸青餘酒意未退，卻心中雜亂紛呈，也睡不着，到後半夜，身邊人反而是先睡了，仍保持着側身撐胳膊的動作，另一手按在他的手背上，隨他一起搭在心口。
他不敢亂動，微微側目，只看見祈宴半張臉，在昏暗房間，一彎月下，看得也不甚清楚，就這樣隱隱約約，宛若天人，連撲在耳邊的氣息也隱隱約約，撩撥着肌膚。
過了許久，他自嘲：“我也病了。”
要儘快找內丹了，他深吸一口氣。
但這些天再沒有家中鬧妖邪的客人找上門來，他去問了幾個師弟，師弟們說，宗主最開始來的時候，就說過不接斬妖除魔的單子，有這方面的客人他們也都回絕了。
陸青餘：“……”
他只好自己找。
上回見到的那隻兔子精還在不在？
大白鵝呢，好後悔放過了它。
算了算了，還是找品階高的妖邪爲好。
他走在長街上慢慢思量着，路過金玉滿堂，無意識地擡頭看了看，這麼一看，便正好見到一隻鏟子妖，拉着泔水往城外走。
這年頭，妖類都在人間客棧幹活了麼？
這也沒什麼奇怪，妖類還在人間開客棧呢。
他想跟上那隻妖，然而，在這清風和煦的春日暖陽中，想到了一個問題：金玉滿堂是祈宴開的，祈宴是妖，今日這店裏看到的一個幫工也是妖，還有，店掌櫃和小二也是妖。
這說明什麼，這有可能就是一家妖怪客棧，裏面有無數的妖，有無數的內丹。
他決定舍小引大，蹲個大妖出來。
走進去勢必打草驚蛇，他們知道自己是銜羽宗的道士，也說不定知道自己是……祈宴的道侶，不能堂而皇之進去。
他當機立斷，走進對面的“紅塵誤我”，依舊擇了二樓靠窗的雅間，不會叫旁人看到，又能清清楚楚看到對面。
他叫了一壺茶，慢慢品着，盯着對面看，進進出出的，有人也有妖，還有一些妖類與人結合，生出的孩子半人半妖。
他暗暗記着這些妖類，事到如今還顧忌什麼惹沒惹過禍事，他得立刻蒐集內丹。
一口一口品着茶，一個一個數着那些妖，妖類衆多，茶水微苦。
等到第八盞茶喝完，他終於又意識到一個問題，向面前正在倒茶的小二道：“我沒有要續茶。”
那店小二笑呵呵迴應：“這是我們東家送給道長的。”
陸青餘狐疑看他。
小二湊近一些：“我們東家在門外，想見一見道長。”
陸青餘蹙眉：“雖未經允許就給我續茶，但我既然喝了，也不會賴賬，你們東家犯不着在門口堵我吧？”
小二：“啊？”
店小二正要說話，而樓下忽地響起些喧囂，陸青餘側目，望見一隻人形的熊妖攜着那鐵鏟妖從對面倉皇而出，在街上衝撞了人也不肯停下，迅速往城外跑。
鏟子妖驚恐萬分，儼然不是自願被攜帶。
“高階妖。”陸青餘猛地起身，這熊妖不怎麼在城內出現，過了這村沒這店，他抓起劍從窗上躍下，疾步跟上那兩隻妖。
店小二瞧着晃悠的窗子，才反應過來，對着窗下大喊：“陸道長，真是送你的，不要錢，你別跑啊。”
陸青餘也纔想起來忘記給錢，掏出銀兩回頭一甩，穩穩落在雅間桌上。
店小二無措，那東家從門外走進，臨窗看去：“愣着幹什麼，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