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宴想，自己有資格管吧，即便如今不是道侶了，可是，他也是自己孩兒的爹啊。
他不是聖人非要以道德來約束別人，不是不能體味他人難處，沒有站着說話不腰疼，可是，明明有更好的辦法。
他道：“有一顆靈芝，它可以去除你的魔氣，只是現在還沒長大，等長大了，我就爲你取來，你不要再找內丹，不要讓他們咬你了。”
“你來之後我就再也沒有過了。”陸青餘並不在乎是否還有別的方法，他只求眼前人不要怪他。
“我知道。”他來了之後，但凡靠近阿青的妖，他一般都封了他們的氣息，沒封的，也在時刻看管着。
“我……我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
祈宴那一股火氣全被這怯怯眼神消散了，他又嘆了口氣，輕撫着對方的發：“嗯，乖。”
“那你別生氣。”
“我不生氣了。”他無奈道，“可是，你這魂識傷殘嚴重，你的身體也必定會十分受影響。”
他甚至都害怕阿青等不到那靈芝長成的時候。
“我一定會照顧好自己。”陸青餘拉着他袖子晃了晃，他以前隨時可以赴死，現在卻想和祈宴多相處一天是一天。
“好。”他話剛說完，聽樓下有人大喊，“宗主，師兄，你們可以醒了麼，今天不是要出去玩兒嗎？”
兩人這才驚覺，把此事給忘了。
陸青餘想起自己那一屋子東西，還得僱馬車，連忙下牀：“我去收拾一下。”
他倉皇跑出去，邊走邊穿衣服，樓下幾人愣愣看着他扣錯了衣領：“師兄，我們都等了那麼久，不在乎這一時，你彆着急。”
他當然着急，着急把東西備好，零零碎碎的物件裝了整整一馬車，臨出門時隔壁鄰居瞪大了眼：“你們要搬家了麼？”
莫全有去叫了小蓮一起，正好容姻齋今日休息，天氣也不太熱，城外溪水邊已匯聚了不少人，那圍着帷幕紗帳的多是富家小姐，水邊擺着小桌子聚在一起品茶對詩的是一些公子少爺們，亭子裏多是些上了年歲的富紳，出錢贊助了紙鳶比賽，人當然也要到場，招攬招攬生意。
溪水邊一片寬闊草地，便是賽場，他們來得晚，比賽已經過了一輪，淘汰了不少人，眼下是第二場比試，只有十來個人了，紙鳶都做得精緻，樣子奇特，飛上去半天也不掉。
溪水中蓮葉田田，陸青餘在岸邊把躺椅搬下來，軟墊墊好，周邊搭上屏風，留了一個方向，讓躺着的人能夠看到比賽，幾個師弟都已跑到賽場上加油助威去了，他就搬着凳子坐在祈宴身邊，把塞滿冰塊的小箱子拿過來，從中端出一碗杏仁酪：“喫點東西？”
“好啊。”祈宴剛要伸手去接，卻見那人勺子已經喂到了他嘴邊。
他怔了怔：“我……我自己來？”
“我餵你，來張嘴，啊……”身邊人紅着臉道。
祈宴奇奇怪怪地張嘴，一面喫，一面看旁邊也是一張長椅，坐着的大概是一家三口，那小孩五六歲的樣子，被母親抱在腿上，父親在旁邊端着一個碗，勺子遞到孩子嘴邊：“來張嘴，啊……”
祈宴：“……”
那父親喂完，拿帕子給小孩擦擦嘴：“熱不熱，要不把這頂棚搭起來？”
“熱不熱？”正聽身邊人也道，他挪回眼，看陸青餘拿着個帕子，擦上他嘴角，“我帶了頂棚，要不要搭上？”
“……”
陸青餘擦拭完，就去搭頂棚了，整個過程中，祈宴不敢動，膽戰心驚看着對面那父親把小孩舉到了頭頂。
“阿青到底在幹什麼，他不會也要把我舉高高吧？”他惶恐琢磨，“他是把我當兒子了嗎？”
草地上驟起一陣歡呼，一隻青色雙燕紙鳶奪了魁，雙燕的主人是一對年長的夫婦，兒女已各自成家，他們閒來無事就鑽研做紙鳶，雙燕爲比翼雙飛的形態。
陸青餘投去羨慕目光，心想若是能與祈宴做一對這樣白首不相離的戀人便好了。
“你喜歡那紙鳶？”祈宴看到他眼神，“回城後看看有沒有相似的，我給你買？”
陸青餘輕嘆口氣，他看的是紙鳶嗎？
他向祈宴投來幽幽的目光，眼中是不敢言說的情意。
祈宴在這充滿愛意的眼神中瑟瑟發抖，生怕對方馬上就要過來把自己舉過頭頂，當即把他手一拉，一併指向前方：“你看那邊。”
身邊人循着往荷塘當中的一葉蓮舟看去，繁茂的荷花與葉遮擋了蓮舟，上面的人在葉下時隱時現，祈宴本來是隨意一指，也並不知道那邊有什麼，但好巧不巧，那舟上的人被嚇了一跳，連忙鬆開了牽在一起的手，訕訕地笑：“宗主，師兄，你們別指啊，我們沒做什麼啊。”
說話間小舟已經劃到了岸邊，兩人本來想打聲招呼就走，但陸青餘看他們進展這麼快，很想問一問是怎麼做到的。
蘆華然不知他所想，如若知曉，大抵要說，你們倆進展得不是更快嗎，認識沒幾天連婚事都定好了。
只是當事之人幾經離合，外人並不知悉，現在的兩人，在陸青餘眼中只覺更隔着山與海，比當初還要遠。
祈宴看他一直盯着小船上的人，心道他可能也想上去，便道：“你去玩吧，不用管我。”
陸青餘連忙搖頭：“我不去，我陪着你。”
蘆華然見狀，客氣道：“宗主，師兄，要不一起啊。”
小船乘四五個人沒問題，兩人也坐到了船上，蘆華然繼續划船，往蓮葉深處去。
陸青餘覺得不好意思，走到船頭幫他劃，一面劃，一面回頭看宗主，看他斜靠在船板上，搖着扇子與小蓮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四周滿是荷香，沁人心脾。
祈宴又聽到了歡快的鈴聲，向船頭看過來，正與陸青餘目光相碰，對方卻紅了臉，迅速轉過身，爲掩飾內心慌亂，把船槳劃得飛快。
船上的人：“……”
很快駛向深處，四周被荷葉遮擋，蘆華然和小蓮坐在船頭，腳搭在水邊暢聊餘生。
陸青餘與祈宴坐在另一頭的船板上，但不知該聊什麼，只好垂首沉默，雖沒故意聽，但另兩人說話也不避人，聲音挺大，難免能聽得見。
蘆華然說：“我想回頭就在這春溪城買個院子，然後咱們養一點小動物。”
陸青餘想了想，問身邊人：“你覺得要再買個院子嗎？”
“銜羽宗就這幾個人，沒空開分院，我覺得還是算了。”祈宴認真道。
陸青餘頓了下，又道：“你覺得養點小動物好嗎？”
祈宴：“想要鎮宗門麼，我回頭叫幾隻麒麟來。”
“……這是小動物嗎？”陸青餘作罷。
身後乍起嬉笑聲，回頭看，是蘆華然摘了一朵荷花，沾了些水珠，笑着往小蓮面上灑，惹得身邊人笑倒進他懷裏，錘他心口。
陸青餘也摘了一朵荷花，沾了些水珠，然後……水沾多了。
他瞧着祈宴一臉的水，打消了看他倒在自己懷裏錘心口的想法，連忙拿帕子出來替他擦臉。
祈宴心裏七上八下直打鼓，只覺得今天的小道長哪哪兒都不正常。
陸青餘擦完後捏着帕子唉聲嘆氣：你是魅惑之魔啊，拿出你的本領啊，爲什麼要跟別人學啊。
可問題是，真的不知道怎麼做啊。
以前假意和他好的時候，還能展現出自己的魅惑之力，現在動了心，反而畏手畏腳，什麼都做不出來了。
蘆華然：“等我們老了，就跟那對夫婦一樣，一起放紙鳶。”
陸青餘也道：“等我們老了……”
他的話語忽止，腦中“轟”地一下，想起了一個問題。
他們沒有白頭偕老的時候。
妖族能活千年萬載，而他這個人類，只有幾十年可活啊。
那……
他神思慌亂，又在一瞬間安慰好了自己：“這是無可改變的，可是，我能多活一天，就能與他多相處一天。”
如若真按照之前的路，換得了金身，倒也變得了長生之體，可莫說這個金身他決計不會再要了，即便世上還有第二個金身，獲得金身之人，絕了七情六慾，不再有人類的情感，以前的他趨之若鶩，如今卻不願意了。
何況，已經說好了，絕不會再私自傷他妖族。
就這一身凡人之軀，相處一刻也是一刻。
但人生本已這麼短暫，他還把自己的魂識弄缺了，也許活不了多長時間，怎麼辦？
“要修補魂識，要讓自己好起來。”他想，世上有能吞噬魂識的辦法，一定也有修補的辦法。
他抿緊嘴，把這一番思量細細消化。
那邊小蓮靠在蘆華然肩上，兩人大概在看風景，沒有說話了。
祈宴也半晌沒有說話，他胳膊撐船板半躺着，在與妖族用靈決對話。
靈決中正回覆：“尊主，這世上哪有人會軀體還沒受損，先把魂識弄缺的啊，那缺失的東西，怎麼可能還能補回來？”
“你再查查，修真界上古伊始，這麼多人，難道沒有一兩個人有這種情況的嗎？”
“哎，真沒有，不過，如果非要修補的話……旁門左道尊主願試嗎？”
“你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