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破柺棍究竟什麼來頭,居然還會變色!她邊想邊憤怒地躲進水裏,似個賊膽心虛的小偷,今天得虧自己眼疾手快,但以後若想再偷看這大神仙,豈不都要遠遠觀望了?
與阿夜同樣迷茫的還有站在雪地裏的姜子牙。
龍女變回小魚兒後,打神鞭頓時失去感應,強烈的藍光漸褪,周身再次化爲冬夜裏的漆黑。
他微微蹙起眉,目光掃過院子卻一無所獲後,緩慢地垂下頭,若有所思。
小魚兒緊懸着的心這才慢慢放下。
屋裏傳來豹子的叫喚。
“姜子牙別在外邊傻站着了!”他邊嚷着,屋中邊傳來收拾鍋碗瓢盆乒裏乓啷的響兒,“這破地方哪兒不是妖怪?連天上飛的鳥都是精,你這屋裏還有個呢!一天到晚淨瞎警惕……”
緊接着就是狐狸少女扯着嗓子的反駁:“餵你說誰呢,誰是妖精!我是人,我是個貨真價實的人!”
“說的就是你,狐狸精,蘇妲己!喫得最多還懶得要命,要不是姜尚撿了你,你估計早就在這破地方凍死……”
小魚兒默不作聲地在水裏遊着,他們所說的話全傳進她耳裏。
蘇妲己?這名字有點耳熟,在東海的時候她曾幾次聽人提及,不過每次都與禍國殃民酒池肉林的負面評價相隨,蘇妲己是奢靡與無序的代名詞,小魚兒實在看不出她跟這狐狸女孩能有什麼聯繫。
“申公豹!我最後一次警告你,不許再用那個名字叫我!”小狐狸尖叫起來,“否則,否則我就——”
“否則,否則你就怎麼啦?”豹子捏着嗓子學她講話,一副欠揍的表情,“帶着你的餅離家出走嗎?話說你會做餅嗎,你喫的餅好像還都是我做的。”
“啊啊啊啊啊!!納命來!!!”
於是屋裏一陣噼裏啪啦,間或有四不相上躥下跳,一狐一豹加一狗鬧的動靜比放煙花聲音都大,真是相當熱鬧。
小魚兒開始懷疑方纔看到的溫馨晚餐畫面都是她的幻覺。
原本巋然不動的姜子牙自然也聽到那聲響,這纔回過神,他自顧自搖搖頭,嘆了口氣,緊繃着的臂膊慢慢鬆下來。
身旁那口缸裏魚尾安靜的擺水聲卻吸引了他的注意。
沙沙沙,踏雪聲,由遠及近,小魚兒聽得真切。
待到那腳步聲與她只有一壁之隔時,她浮上水面,擡起頭。
“雪大了,你挺冷吧。”
他話挺少的,小魚兒心想,都說物稀爲貴,姜子牙這聲音跟碎玉似的,吝惜給別人聽那就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真想跟他說說話啊,可是……
好吧,她不能。
“就還好。”她搖搖腦袋,“這缸裏的溫度可比我在海里時候暖和多了。”
咕嘟咕嘟。姜子牙看見小魚兒嘴巴開合,這會兒吐了好多泡泡。
“傷好點沒?”
“咕嘟(好了)!”小魚兒翻騰一下,遊了兩個來回給他展示自己已經不再流血的傷疤。
大神仙俯下身仔細瞧她,抿起脣:“……我一定是太困了,總覺得你能聽懂我說話。”
“對啊對啊!可算被你發現了!”爲了讓姜子牙肯定他這個念頭,她繞着缸壁比先前遊得更歡快了,尾巴也掀起朵朵水花,“自信點,把總覺得去了,我真的能聽懂你說話!而且我現在就正跟你對話呢。”
咕嘟咕嘟咕嘟嘟嘟嘟!一隻又一隻小氣泡浮上水面,這接二連三的把姜子牙逗笑了。
“那我就當你真的在跟我講話好了。”
猶豫了片刻,他又像今天傍晚那般探出手碰了碰她。與上次相仿,他指尖所到之處在小魚兒脊背上點燃了簇簇火花,渾身一陣顫慄,但這次她並沒急着彈開。
呼嘯的凜風吹散了天上的重雲,露出明黃色的圓月,琉光傾瀉,月影映在她頭頂的水面上。魚尾劃出水波,影子分割,盪漾,平復,完好如初。
這是小魚兒第一次看滿月。月亮是亮的,還是暖的。
那天晚上她做了個夢,夢到月亮上有棵樹,開滿桂花,她咂咂嘴,原來月亮是蜜餞餡兒的啊。小魚兒漂浮在那黃澄澄的玉盤之上,開心地搖了無數顆星子。
一夜好眠。
雪徹夜未停。北境的清晨天光昏暗,長庚星仍掛在漆黑的夜空,可東邊地平線上已是一片蒙白。
申公豹打了個哈欠爬起牀,寒氣從地縫竄出來,凍得他直縮腳掌。
小九和四不相睡得正酣,姜子牙與以往一般,天沒亮就不知所蹤——說不知去向並不準確,其他人摸不透他,可申公豹對他師兄簡直就瞭如指掌——此刻他只有兩個選項,要麼在山叢裏拾柴,要麼在海湖邊釣魚。
仔細算來,跟着昔日衆神之長下界思過已有十年了,十年草衣木食的日子苦得都快讓他忘了自己其實是個神仙這碼事了。
申公豹覺得他不是神仙,他是個老媽子。
這日子過得真是了無生趣。
把一睡着就咬桌腿的四不相使勁拽下來扔進草垛,又罵罵咧咧給小狐狸蓋上被她踢下牀的被子,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撿了兩根枯柴架起鍋,蹲着開始熬粥。
爐火正旺,米香飄了滿屋,他雙臂抱住腿,尾巴搖搖晃晃,上下眼皮又開始打架,腦子也昏沉——在重回夢境的前一秒,他迷糊地想着,似乎、好像、大概,姜子牙在今早出門前好像將他叫醒囑咐了點兒什麼事?
下一秒,睏意了無,兩隻豹眼猛然瞪大。
“糟了,魚!!!”他大叫一聲,站起身撒腿就往屋外跑。
北海界夜裏冷,潑出去的熱水都可能在那幾個最酷寒的時辰裏化成冰柱,更別提缸裏那裝得滿滿的清水。
申公豹這纔想起來,五更天時姜子牙說了,今天既不拾柴也不釣魚,他得去尋一塊石料,打一隻養魚皿,晚上把那七彩神仙魚放屋裏去。因此他走前特意囑咐他,起牀後去缸中瞅一眼,可千萬別讓那汪水結了冰。
只可惜姜子牙出發得太早,那時他還窩在被裏恍惚,左耳聽右耳冒,起牀後更是全然不記得了。
造孽啊!申公豹心裏大聲叫苦,本來家裏糧食就不夠喫,姜子牙竟然還有閒情去養魚,早知如此,他昨日說什麼也不把那七彩神仙魚從海湖裏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