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空空蕩蕩，姜子牙的被褥疊得比豆腐塊都整齊，甚至每個邊都形成標準的直角，像什麼強迫症福利。
冬日暖陽透過凝結在窗戶上的冰晶，投射在小魚兒的眼瞼處。
她隱約聽見屋外小九跟姜子牙的對話聲——
“哎呀阿父，你就讓我去吧！這可是北海一整年最熱鬧的節日了啊。”
“不行，幽都城裏危險，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那你就跟我一起去，保護我唄。”
小魚兒往靠窗的方向遊近了些，細細聽着二人的對話。可隔了很久，她都沒再聽到姜子牙的聲音。
正當她猜測兩人是不是已經走遠的時候，她清晰地聽見謫仙嘆了口氣。
“小九啊……我一介罪人，不該在這種節日掃了大家的興致。”
罪人？難道他以前做過什麼不可饒恕的事情嗎？
可這不合理啊，明明他那麼善良！
小魚兒不但沒有懷疑姜子牙，還爲他心碎一秒。
“說你是老古板你還不信，”申公豹的聲音突然加入進來，“咱都來北海十年了，再多誤會啊怨氣啊該消也早消了，妖怪也得過日子，誰成天喫飽了撐的跟你過不去？反倒是你自己死腦筋，怎麼都想不開！”
如果此刻窗上沒結冰花，小魚兒便能看清姜子牙做了個多麼委屈的表情，絕對能讓她心猿意馬好半天的那種。
姜子牙默不作聲，申公豹就接着說：“村民之所以不愛搭理你，那是因爲你成天跟他們板着臉，甭提替自己解釋了，平時碰見話也不說一句，讓人還以爲你要收了他們呢……”
要說姜子牙憎惡妖怪，那可真是誤會了他——雖然，當年剛拜門靜虛宮的他的確立過誓要懲惡揚善，成爲一個守護蒼生的神——可後來，慢慢地，他便發現真相要比青年時的他想的殘酷得多。
衆生皆苦，三界是個大熔爐，妖怪也有妖怪的難處，而他握着絕對公正的天平俯瞰衆生，小心翼翼地不想偏袒也不願傷害任何一方，說明堂正道也好說優柔寡斷也罷，可最終還是得罪了神界的利益，因而來到北海自我放逐。
況且，如果他真的持妖怪有色論，就不會在崑崙的時候就保護豹子精修煉成人的申公豹，也不會把長着狐狸耳朵的小九撿回家了。
人，魔，神，本質上並無分別。
怪就怪他不但性格內斂，還生來就長着張冰山臉，他也很痛苦啊！
“申公豹你說完了沒！”小九不悅地豎起眉毛，“我跟我阿父說話呢，誰讓你插嘴了！再說了，那幫村民說話本就難聽得要命，阿父又沒做錯什麼，憑什麼要跟他們笑臉相迎？”
北海居民對小九的態度也算不上好，她剛來那會兒，一碰見她總是“狐妖狐妖”地大呼小叫，小九一回憶起來就忍不住腹誹，明明他們自己也是妖啊！
小魚兒聽着窗外的爭執，動都不敢動一下，生怕漏掉了什麼重要內容。
這信息量有點大啊……
外面，申公豹跟蘇小九剛要大吵一架，就緊忙被姜子牙攔住了。
“師弟，你帶着小九去玩吧，別留遺憾。”姜子牙這話是衝着申公豹說的，卻對着小狐狸微笑了一下，寵溺地摸摸她的腦袋，
“保護好她，我那天呆在家中便好，只是記得四更天前務必回來……”
……
一刻鐘後，姜子牙與往常相仿去了海湖邊上，申公豹扛了竹筐去山中劈柴。
小魚兒搖身一變，化成少女阿夜。
“小九，小九！”敖夜用手扒着門框偷偷朝外張望，一雙本就明澈的眼睛此刻格外亮晶晶，像對靈動的山葡萄。
雖然已到碧玉之年，但第一次出海的龍族小公主更多時候還是孩子心性，一聽到玩和八卦，就巴不得全問出個底朝天來。
“狐狸精，想什麼呢！”敖夜耐心耗盡，往她屁股旁邊丟了顆石頭。
小九這纔回過神來，惡狠狠地扭過頭。
“——叫誰狐狸精呢，你這條魚怪！”
“嘿你這隻小狐狸，懂不懂什麼叫父慈子孝，我給你個機會重新叫！”
“略略略我不管，我說你是條魚你就是條魚，而且還不是普通的魚，你是一條臭鹹魚——等等你剛剛說你是我什麼？”
“我纔不是臭鹹魚！”敖夜叉着腰，義正辭嚴地強調，“我是你爸爸。”
“閉嘴，臭鹹魚！”
“我就不閉，死狐狸！”
“啊啊啊啊啊臭鹹魚我跟你拼啦！”
“來來來啊死狐狸我還怕你不成！”
於是，兩個少女全然忘了屋裏的四不相還在休息這碼事，尖叫着就扭打成一團。
雪地裏，一團紅與一團紫緊緊纏鬥在一起，也說不出誰更佔上風一點，倒是把院子裏擺的鍋碗瓢盆攪得一團糟，雪點濺得到處都是，雪被下的花花草草更是苦不堪言。
“裏、裏給窩，送手！”
“膩膩膩先送，我再送！”
“我拆不送！萬一裏使詐腫麼破！”
分不出勝負，也沒人願意第一個鬆手，於是兩位少女只好保持着某一個互相抵抗的固定姿勢，披頭散髮地大眼瞪小眼。
“嗚——”屋裏被吵醒的四不相也走出來看熱鬧。
通體雪白的神獸一眼鎖定了趴在地上滿臉灰印子的敖夜，見她臉生，便直接跳到她跟前左聞聞右嗅嗅，試圖辨別她身上的氣味。
“嗚？”小白狗眨着懵懂的大眼睛，提出終極哲學問題。
她身上的味道和魚身上的一模一樣？莫非……
四不相雙眼一亮，得出結論，她是個賣魚的？
“狗哥！狗哥你沒認錯，是我啊，我小魚兒啊！快幫幫我！我給你變金子，變好喫的，變尿……不溼……咳，咳……”
敖夜的脖子被小九的雙腿夾着，簡直快要斷氣了。
“傻狗！你要是還有點良心，就想想之前是誰餵了你那麼多張餅——嗷！”
小九還沒說完，腳腕便被阿夜咬了一大口。
“狗哥別聽她的，她成天欺負你，咱們做狗也要做有尊嚴的狗，”阿夜邊喊邊瘋狂撲棱着手，“選我！選我！”
此話一出，四不相果真邁着四條小短腿循聲而來了。
阿夜望着小神獸衝她奔來的腳步，興奮到瞳孔放大，趴在地上仰天長嘯：“哈哈哈哈！小狐狸你個大怨種你今天玩兒完了哈哈哈哈……”
然而熬夜高興得還是太早了。
“嗚！嗚！！（告你多少遍了！我也是女的！！）”
伴隨着四不相憤懣的“嗷嗚”一口，敖夜只覺得自己尾椎骨一疼。
“啊！！！”一聲慘叫回蕩整片山林，驚起無數只飛鳥。
“爲——什——麼——咬——我——屁——股——！！！”
“小魚兒，你怎麼了？”
傍晚，姜子牙懷裏抱着魚皿坐了半晌，愁容滿面。
只見小魚憂鬱地沉在水下，不管怎麼碰它哄它都有氣無力，和往常的活力炸彈判若兩魚，這讓素來以深受小動物們喜愛而聞名的大神仙也束手無策。
“也不愛喫東西了……難道是生病了？”姜子牙若有所思地撓頭。
“咕嘟（不，我屁股疼）。”小魚兒生無可戀地吐了個泡。
小九伸長脖子望了小魚兒一眼，沒等對方浮上水來咬她，就急忙心虛地躲開。
嗯，不關我事。
小九跟角落裏草垛上啃玉米穗的四不相來了個無聲對視。
四不相沖她呲牙一樂，繼續低下頭享用美味。
嗯，它也是無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