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是小崗村的孩子想也想不到的事,他們認字的途徑只有課本和老師教授,買名著?天方夜譚,一本字典一塊多,如果不是學校要求,許多家長是捨不得買的。
張嫣想到覃笑笑在村裏唸書,年紀又小,可能字還沒認全,說:“茵茵,你是姐姐,要照顧妹妹,今天不看名著了,陪妹妹去一樓看書吧。”
林引璋自然不願意,“不要,童話書有什麼好看的……”
“那笑笑願不願意在這裏陪姐姐?”林金海問道。
覃笑笑看得懂名著,但她更不願意和林引璋待在一起,“大伯,我可以自己在一樓,不用姐姐陪我。”
這倒是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可是林引璋又不樂意了,她還想看土包子的笑話呢!
他們的聲音漸漸影響到其他人,林金海怕丟人,先帶着覃笑笑去一樓,張嫣不知道和林引璋說了什麼,不一會兒,她們也走下來,林引璋似乎很高興。
童書區的孩子有大有小,最小的依偎在媽媽身邊,聽她講解圖畫書,最大的……覃笑笑環視一週,應該就是窗戶邊和一個小女孩坐在一起的大哥哥了。
男孩手中拿着毛筆,正在練字,一旁的小女孩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大概是因爲男孩長得白淨,坐在光裏,彷彿自身閃着光,覃笑笑突然生出好奇,不由自主地走向他們。
“哥哥,哥哥,你寫得真好看!不如你幫我寫完吧?”
“不行,這是你的功課,你要自己完成。”
“啊……哥哥哥哥,你幫我寫完吧,我手疼,眼睛疼,渾身都疼!”
“……”
“哥哥哥哥,求求你了!你就寫完吧!你寫得快,寫完了,我們就能一起看故事書了!”
“……我不看故事書。”
“故事書那麼好看,你怎麼能不喜歡看呢!哥哥哥哥!”
女孩的聒噪讓覃笑笑覺得煩躁,甚至想扁她,但男孩嘆了口氣,擡起頭,無奈又寵溺地摸摸女孩的頭,像個小大人說:“真拿你沒辦法,你可不要在爺爺那裏說漏了嘴。”
“喂!看什麼呢!”
林引璋的聲音嚇她一跳,她回頭,臉上沒了大伯和大伯母在場時的笑容,面無表情地說:“幹什麼?”
“你懂不懂禮貌,我問你話,你要先回答我,再問我問題。”
和你還需要禮貌?
覃笑笑手上的傷已經結痂,她舉起來,說:“絆倒人,不道歉,算不算禮貌?”
林引璋:“……”
說算吧,不對,說不算吧,她可不想跟個土包子道歉。
“當然算!”
覃笑笑側頭看向樓梯,確保大伯和大伯母都走了,這個角落只有她們和身後的兄妹,一個掃堂腿把林引璋這個腿上沒力氣的嬌小姐掃倒。
這招可是她跟洪如發偷學的,不經常鍛鍊的人都會中招。
“啊!”
“姐姐,你怎麼了!”覃笑笑裝模作樣地喊道,卻沒想過要扶她起來。
林引璋疼得眼淚汪汪,反應過來,看到覃笑笑的腿就在旁邊,一個翻身爬過去,抓住她的腳脖子要把她拽倒。
“姐姐,你要幹什麼?”
人羣早在林引璋尖叫那刻就圍了過來,但她年紀小,只知道覃笑笑絆倒她,她要報復回去,沒想過在衆目睽睽下故意拽倒比自己小的孩子,會惹來大傢什麼樣的議論。
覃笑笑做好摔倒的準備,她就是要讓大家可憐自己,站在自己這邊,就像之前故意落水陷害洪如發那樣。
但是想象中的摔倒沒有發生,她閉着眼摔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裏,再睜眼時便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
“本來腦子就不靈光,再摔一跤,就成傻子了!笨。”
“洪如發?”
覃笑笑想站穩,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夢,腳脖子還被林引璋掐着在,她見拽不倒,翻開棉褲、毛線褲和秋褲,未修剪的指甲狠狠地摳入覃笑笑細嫩的皮膚裏。
童書區的工作人員是個四十多歲的大媽媽,她跑過來拽住林引璋的手腕,讓她放手,但林引璋像中了邪越摳越深,覃笑笑忍不住大叫。
“引璋姐姐,你快鬆手,好疼,好疼。”
衆人一聽,名字都叫出來了,肯定是一家人,紛紛議論。
“這是誰家孩子?”
“誰家呀,都打成這樣了,還不出來!”
“真可憐,那麼疼都不知道還手,估計在家被欺負死了。”
“說到底,還不是父母的問題。”
“就是,偏心眼也要有個度吧,現在出醜了,就裝死。”
“誰家的,也不出來管管!”
有人記得她們,趕忙跑去三樓找林金海夫婦。
覃笑笑的腳脖子被摳出血來。
工作人員畢竟是外人,傷了小孩,她也吃不了兜着走,手象徵性地拽了拽,苦口婆心地勸林引璋主動鬆手。
洪如發真想一腳把那女的手腕給踩斷,顧不得這是個女生,他更加用力地拽住林引璋的手腕,眼神發狠,說:“你鬆不鬆手?”
不知道是被他拽疼了,還是被眼神嚇住了,林引璋終於鬆手,覃笑笑的腳脖子上出現四個月牙印,全都在往外滲血。
這時,她感到恍惚,眼前白茫茫的,耳朵裏聽到幾個聲音。
“哥哥,那個女孩子好可憐哦。幸好哥哥從來不打我,唔,我不敢看了,我們回家吧,好嚇人呀!”
“嗯,好。”
“茵茵!茵茵!”
“林引璋!你就不能少給我惹事!”
“臭小子!你在幹嘛,笑笑?笑笑!”
“快,送去醫院!”
“覃笑笑?覃笑笑……”
……
覃笑笑醒來時,空氣裏瀰漫着消毒水的氣味,耳邊鬧哄哄的。
“我說什麼來着?林老師他哥就不是個東西,看吧,老的老的不是個東西,小的小的也好不到哪去!那時候我就應該多說兩句,就跟我們住怎麼了?他要是心裏過意不去,我們乾脆認個乾親,如財和三丫做夢還念着笑笑姐,哎呦,哎呦,我活這麼大就沒見過這樣的小孩,真惡毒,真惡毒……”
“噓,你少說兩句吧,她大伯去繳費了,回頭聽見了不好。”
“洪富,你做生意把良心都做沒啦?他聽見怎麼了,就是說給他聽的!不怕他聽見!我不多說幾句,他還以爲林金洋他們好欺負呢,他敢縱着小孩胡來,不就是覺得林金洋沒他混得好,覺得覃家孤兒寡母的,沒人能給笑笑撐腰。我說要是笑笑是城裏大戶人家的孩子,他敢嗎?仗勢欺人的狗東西,呸!”
“他怎麼發家的,他自己不知道嗎?要不是林金洋入贅到覃家,他有錢唸書?不念書能認識大學老師的女兒,人知識分子能看上他?忘恩負義的狗東西!呸!”
“阿媽,小聲點。”
覃笑笑慢慢睜開眼,看到吊瓶正在緩緩滴着藥水。
洪如發看到她醒了,忙說:“阿媽,醒了。”
“笑笑!”
洪富和芳妹趕緊圍上來,問她餓不餓,渴不渴。
“我想阿爸阿媽了。”
一句話讓病房沉默下來。
阿爸沒來……還是不打算來了……
覃笑笑眼睛裏逐漸涌出淚水,不是疼的,是委屈的,她好像沒有家了。
在覃家,阿奶嫌棄她,之前阿爸阿媽疼愛她,但弟弟出生後,她肯定要被拋棄了,不,不用等弟弟出生,她不是已經被丟在林家了。
可是林家,不是她家,也不是爺爺奶奶家,那是大伯的家,是大伯母和林引璋的家,所以她被欺負了,林引璋可以不用跟她道歉,可以被輕易原諒。
而她躺在這裏,連阿爸都不來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