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晉乘 >第二十二章 燕禮
    耿臼是個聰明人。

    他知道太子來到這裏,那麼多動作,都是爲了能夠讓公室一改頹勢,重新執掌政權。

    不過在他看來,這樣太過魯莽了。

    如果現在就鋒芒畢露,一沒有人才,二沒有充足的兵甲。

    趙盾執掌晉國政權數十年,根深蒂固,倒不如熬死他再進行行動。

    反正公子還很年輕,有的是時間啊。

    士燮看着那隻鳥,卻是非常驚異,因爲這鴞在他印象中是不詳的。

    “這鴞是惡聲之鳥,不詳,怎麼能被當做禮物獻給公子呢?”

    耿臼這下愣住了。

    他父親教育他的時候,就跟他說過,鴞是祥瑞之鳥,代表着勝利。

    耿臼連忙和他爭辯:“鴞分明是祥瑞之鳥。”

    士燮又說出了他的認知:

    “此鳥不詳,見了就代表着周圍有死人,它的叫聲陰森,且只在夜間活動,所以叫做惡聲鳥啊。”

    姬獳一時間非常迷惑。

    怎麼一個說它是祥瑞,一個說它不詳?

    他思慮一番之後,開口問耿臼:“耿地曾經是殷商遺民居住的地方嗎?”

    耿臼默默點頭。

    “在商人眼中,這是象徵着勝利的祥鳥。”

    這下姬獳懂了,原來是文化的差異。

    耿臼是殷商遺民,商人崇尚鳥,並且各種官職,也是根據鳥來命名的。

    而且作爲殷商遺民的宋國,還經常唱着:“天命玄鳥,降而生商...”

    而周人則不同,推翻了商朝之後當然不認同他們那一套。

    所以周人和商人會有很多的爭執。

    “它在殷商是祥瑞之鳥,在現在是不詳。

    看來天下萬物都不是恆定的,或許在數百年之後,它又會被人爲是祥瑞吧。”

    姬獳現在所有的知識,讓他不相信什麼所謂的祥瑞。

    所以,不妨辯證一下,化解他倆的矛盾?

    “至於祥與不詳,在殷商它代表勝利,紂王卻被推翻,慘遭大敗。

    現在是不詳,那周德也未衰,天下依然認周爲共主。”

    姬獳又繼續說:

    “當初衛懿公喜歡鶴,竟然賞賜給鶴官職與俸祿。

    鶴是祥瑞吧,但他不問國人生死。

    赤狄攻打衛國,沒有國人保護他,鶴也無法消滅狄人,最終他含恨被殺。

    還有晉惠公之時,因借糧的問題失信於秦國,晉秦在韓大戰,他戰前占卜,大吉。

    但最後我軍大敗,惠公也被秦國所俘虜,才後悔不該聽史蘇的占卜。

    由此可見,事情的成敗都在人的德與行,而不在祥瑞。”

    “有道理。”耿臼點了點頭。

    太子講的兩個例子都是非常典型的,非常有說服力。

    實際上現在晉國的士大夫們,早就不把占卜當做真理了,而是當做一種工具。

    他們非常清楚的知道,國家的興衰,在於人心的向與背。

    人對自然的認知是在不斷變化的。

    商朝的時候,非常崇信鬼神,每次祭祀,都要獻祭活人。

    而且還有各種五花八門的祭祀方法,像是烹牛羊一樣對待人。

    商朝的貴族也會被選爲人祭,而且他們的烹飪方法更加精良…

    比如周文王的兒子伯邑考,就是被紂王制成肉丸子,然後分發給羣臣。

    在那個時代,這些都是正常操作。

    在商朝,除了商王哪個都不安全!

    還好周朝攻滅殷商之後,周公作《周禮》,反對活人祭祀,提出上天只會保護有德行的人。

    華夏文明才逐漸走向正軌。

    耿臼似乎忘了自己想要和太子說什麼,沉默着,似乎在細細思考剛纔那段話。

    姬獳捧着那隻毛茸茸的鴞,乘車回城。

    甲士們帶着一車車的獵物,高高興興的回到了城中。

    今天晚上要辦一場燕禮。

    也就是在閒暇時召集羣臣來喫飯的禮儀。

    周禮已經沒有多少人,能夠記得非常全面了,很多禮儀的細節都被忘卻。

    所以這一場燕禮的禮儀從簡。

    許多的庖廚聚在姬獳的家中,將獵物剝皮放血,準備飯菜。

    最令人期待的就是姬獳打獵獵到的羚羊和大母豬。

    在野外的公豬沒有經過閹割,肉的味道腥臭,非常難喫,但是母豬就不一樣了。

    這裏的宴席只有上陽的大小官員能夠喫到,那些甲士們都拿着肉回家自己喫去了。

    喫不完的醃着做臘肉,畢竟冬天是最適合做臘肉的,因此十二月也被稱爲臘月。

    這場燕禮以飲酒爲主,有肉沒有飯。

    羣臣已經入席,外面奏響着《肆夏》。

    “二三子,這是我最近創出來的新酒,味道甘甜而濃烈。”

    姬獳說的就是蒸餾酒,這東西最好弄了。

    羣臣聽到這酒烈,都想要知道是怎麼個烈法。

    豎人將酒擡過來,給衆人斟滿酒杯。

    在得到姬獳的示意後,都細細品嚐。

    一嘗果然如同公子所說的那樣烈,有些辣喉嚨。

    姬獳也不知道這是多少度的酒,因爲他不經常喝酒,嘗不出來。

    這些士大夫倒是如獲至寶。

    耿臼閉着眼睛品嚐,顯然非常得意,他向太子誇讚這酒的甘洌:

    “這樣的酒,的確甘甜而烈,世間少有,臣直到現在才喝過啊。”

    姬獳也對答:“邑宰喜歡便好,此酒以後還有更多。”

    沒多久,歌手們進入大堂,唱起了歌曲《鹿鳴》、《四牡》、《皇皇者華》

    “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

    “四牡騑騑,周道倭遲。豈不懷歸?王事靡盬,我心傷悲。”

    ...

    “皇皇者華,於彼原隰。駪駪征夫,每懷靡及。”

    ...

    唱罷,吹管、吹笙者交替吹奏樂曲。

    ......

    大約舉行了一個半時辰,羣臣醉醺醺的散去,被自己的屬下扶着拉走,一個個都搖搖晃晃,站不穩路。

    外面又奏響了《肆夏》。

    姬獳作爲賓主,但還年幼,所以喝的很少。

    送走臣下之後,他獨自走進內間。

    雲坐着,馬上就要睡着了。

    姬獳從外面來的時候,就把那隻鴞給帶進來了。

    “雲,你看這是什麼?”

    雲被驚醒,擡頭一看,公子獳手捧一隻尚在年幼的鴞。

    “鴞?”

    “你是宋人,想必知道此鳥是祥瑞?”

    “是的。”

    “那麼這鴞就由你來撫養了,夜裏餵它一些肉便可。”

    雲喜出望外,跪拜之後便從他手裏接過那隻毛茸茸的小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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