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婦門前是非多。
小娘子如此貌美如嬌花般的女子,自然會招惹一些男人覬覦。
哪怕眼前這男人面如冠玉、猶如芝蘭玉樹般的君子,翠蘭也警惕的很。
“你是紈紈剛買來的丫環?”之前他可沒在紈紈身邊看到過這小丫環。
紈紈?叫的這麼親密。
翠蘭心中有些納罕,難不成這是小娘子的姘頭?
她昨個兒去買針線,聽雜貨鋪子的老闆娘多嘴,說小娘子沒了相公還被休出安平伯府,便是因爲不安分,據說在爲安平伯世子守靈時便是與前來弔唁的賓客眉來眼去。
如今這男人叫小娘子的名字這般親密,不是姘頭又是什麼?
“你,你是誰,找小娘子做什麼?”
看着這一臉警惕的小丫環,男人嘴角含着三分笑,“去跟紈紈說,就說謝蘭臣前來拜訪。”
翠蘭掩上了門,一路小跑着進了屋,哪知道她剛進去沒多大會兒,謝蘭臣便推開這院門進了去。
“那人穿着一身月白的錦袍,倒是個翩翩公子,自稱是謝蘭……”
翠蘭還沒說完,就聽到身後一聲帶着笑意的“紈紈”。
翠蘭心中一驚,完了完了,這人怎麼就進來了。
這,這可別真是小娘子的姘頭,真要是那樣的話,自己撞見了,是不是會被小娘子殺人滅口啊?
想到這,翠蘭一陣惶恐,她才十五歲,還年輕着呢,不想這麼早就死啊。
腦子裏正胡思亂想,翠蘭便聽到那嗔怒聲,“你怎麼來了?就不怕來我這兒,招惹一身晦氣?”
聽到這話,翠蘭覺得自己徹底完了,這麼甜膩膩的語氣,不是撒嬌又是什麼?
這謝蘭臣,肯定就是小娘子的姘頭!
“你這裏又不是刀山火海,我怎麼不能來?”看着那原本嬌滴滴的人如今竟是清瘦了不少,原本尚有些豐盈的臉頰沒了多少肉,謝蘭臣不由蹙眉,“怎麼瘦成這個樣子?何苦跟自己過不去,豈不是讓我心疼?”
瞧瞧,當着她這個丫環的面都這麼調`情,這可真是沒冤枉小娘子。
一時間翠蘭覺得自己肯定是小命不保,當初她真不應該邁出那一步。
現在自己哀求小娘子,是不是還有活命的希望?
想到這裏,翠蘭“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小姐,我什麼都沒看到。”
正懶懶地倚在大紅金錢蟒引枕上的顧紈臉上露出一絲納罕,不過瞧着那丫頭惶恐模樣,顧紈很快就明白了這丫頭在害怕什麼。
“出去吧,我與三哥有話要說。”
這一句三哥讓腦子裏混沌一片的翠蘭愣了下,她遲疑了好一會兒,又聽到那謝蘭臣道:“怎麼,這是那邊安插在你這裏的人,咱們兄妹許久不見,敘敘舊竟然還要人盯着?”
兄妹?
三哥。
翠蘭看這兩人舉止坦坦蕩蕩,一時間只覺得羞憤難當——
這謝蘭臣與小娘子看起來的確有那麼一兩分相似,她剛纔怎麼就沒看出來呢。
“奴婢爲謝三公子沏茶去。”她到底是機靈人,找了個理由便匆忙離開。
謝蘭臣看着離去的人,摺扇輕輕敲打手心,好一會兒才道:“怎麼,你的名聲這是全都都毀了?”說這話時,芝蘭玉樹的俊朗公子脣角噙着笑,分明是在打趣人。
“是啊,我跟安平伯夫人說,不讓我離開伯府也成,小心哪天她在府裏聽說我與伯爺還有府裏的那幾位公子廝混的新聞。”顧紈拈起那鹽漬酸梅喫着,一副閒適模樣。
謝蘭臣聽到這話卻是面色一變,“糊塗!”
“三哥你莫動氣,平白嚇着我了。”顧紈將那一小碟酸梅推了過去,“你嚐嚐,味道不錯。”
瞧着那人一副無所謂的態度,似乎天大地大都不如她此時此刻這一碟鹽漬酸梅來得重要。
“你到底怎麼想的?”謝蘭臣不想喫這些酸酸甜甜的東西,眼下他更關心顧紈。
“我能怎麼想呢,三哥你可知道,謝蟠死後,我母親倒是來過京城,我滿懷希望以爲她是來接我回蘇州去,卻不想她先見了韋氏,答應韋氏勸說我爲謝蟠守節,回頭從謝家宗族裏面找一個養在我名下。”
蔥白的玉手捻着那酸梅,巴掌大的小臉上露出幾分嘲弄神色,“三哥,他們都說謝蟠是因我而死,韋氏只有這麼一個嫡親的兒子,你說我若是留在安平伯府還能有好日子過嗎?”
自從謝蟠死後,顧紈從沒跟人說過這些話,她倒是想與母親說,可還沒等她開口,她的母親便是曉說大義讓她接受這個安排。
什麼大義,不過是爲了顧家的生意。
顧家要那些賺的幾輩子都花不完的錢幹什麼?難道就真的比她這個女兒的後半輩子重要?
顧紈氣走了母親,也沒了顧家每個月都送來的一千兩銀子。
孃家與她割袍斷義,再無半點瓜葛。
顧紈笑着說道,卻是有眼淚從那眼角滑落,珍珠串兒似的從那光潔如白璧般的面頰上滑過,看的謝蘭臣心中一顫。
“我與三哥你並沒有半點血緣之親,可咱們自小認識的,你向來疼愛我,逢年過節都會送禮與我,便是不能親自送到,也會委託二舅母送與我,所以這件事我也不瞞你。”
謝蘭臣聽到這話只覺得心中鬱郁,他是去金陵城爲姑母的公爹,也就是顧紈的外祖父呂老太爺祝壽時遇到顧紈的。
那都是十年前的舊事了,當時只覺得這小姑娘粉妝玉琢的可愛,雖說是得了呂宅闔府的寵愛卻也不算驕縱。
再後來,父親決定讓他留在金陵讀書,他便借住在呂家,和這個小表妹又多了些相處時日。
呂家子嗣衆多,卻只有這麼一個女娃娃,幾位表兄弟疼她卻也時不時逗弄她,不時會把小姑娘惹哭。
不過顧紈有一點好處,那就是從來不會去大人那裏告狀。
謝蘭臣覺得這小表妹好玩,便時時哄她,還會偷偷帶她去街上玩耍,買那些好喫的小食。
後來即便顧紈回了蘇州,謝蘭臣卻也記掛着這個小表妹。
倒是姑母曾經感慨過,“若不是紈紈早與梅州趙家公子訂下婚約,將來嫁與你倒也不錯。”
聽到這話的謝蘭臣只覺得,這麼一個美人胚子的表妹若真是娶回家倒也不錯,看着好看,你都捨不得與她置氣。
只可惜,紈紈早有婚約,他也只好收起了這份心思,將她當作自己的親妹妹一般看待,有什麼好喫好玩的都送過去。
後來再見時,是在京城。
趙文軒沒了,紈紈隨父母來京城爲他的祖父謝老太爺賀壽,謝蘭臣不是沒動過心思,只是他正準備央求父母爲自己提親時,府裏的小丫環卻是說安平伯世子瞧上了紈紈,要娶她過門。
他一時遲疑,等着決心與謝蟠公平競爭時,卻已經晚了。
而現在,昔年嬌豔動人的表妹,用這般自毀名聲的方式離開了安平伯府,謝蘭臣一時間心中酸澀,竟不知道該說什麼纔是。
“謝公子,請用茶。”翠蘭進來的時候只覺得次間裏安靜的尷尬,她奉上茶水後便匆忙離開。
謝蘭臣看着那纏枝蓮的茶盅時,他下定了決心,“紈紈,你若是……”
“三哥。”顧紈輕聲一句,讓謝蘭臣一時間愣在了那裏,這是他曾經魂牽夢縈的聲音。
這人不止一次入他夢中,讓他徹夜不得安眠。
如今,她就坐在自己面前。
自己當初錯失良機,現在若是再錯過了,只怕下半輩子都要悔恨不已。
他已及冠,可始終都沒訂下婚事,不過是因爲心中放不下罷了。
哪怕一再告訴自己,紈紈是他的表妹,可人又怎能自欺欺人呢?
當初自己若是沒遲疑,第一時間找父母向顧家提親,或許顧紈已然是他新婚燕爾的嬌妻,而不是一個孤苦無依的寡婦。
這麼一個嬌滴滴的人兒,怎麼能與寡婦這個詞聯繫在一起呢?
霎時間謝蘭臣只覺得有萬千豪情涌上心頭,昔日自己想要做卻沒能做的事情,他今時今日總要做纔是。
“紈紈,當年當年我……”謝蘭臣忽然間擡起頭,目光直直地看着坐在那裏的顧紈。他縱有萬千豪情,這會兒卻也不知道該如何說,一肚子詩書竟是全然沒了用途。
正在憤恨自己沒膽氣的謝家三公子沒曾留意到,適才還坐在那裏神色慵懶的顧紈此刻臉色泛白,全然沒了那幾分閒適從容。
此時此刻顧紈只覺得胃裏頭一陣翻江倒海的酸澀。
是昨日喫壞了肚子?
可她最近都沒怎麼喫東西。
正想着那酸澀一下子涌到咽喉處,顧紈原本想要壓下去,可這勁頭來勢洶洶,怎麼都壓不住。
她伸手去拿那茶盅,想要喝一口茶來壓驚,卻不想手不聽使喚,那來自胃裏的不適攻城拔寨般強勢,顧紈再也忍不住,“嘔……”
這一下直接打斷了謝蘭臣的話,“我初見你時便心中歡喜,如今你我……”
下一瞬,那茶盅從桌上掉落下來發出清脆的碎瓷聲。
院子裏,傳來翠蘭擔憂的聲音,“小姐,您沒事吧?”
謝蘭臣反應過來,連忙上前攙扶住顧紈,“紈紈,你沒事吧?”
顧紈有事,她現在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