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個知恩圖報性情疏落的還好說,若是遇到個心胸狹隘點的,你若時時提及只怕是會讓人想起過去那些不堪的日子,恩將仇報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過往之事也只是過往之事罷了。
外祖母積攢的陰德,若是有福報便是送與她外祖母好了,與她顧紈並沒有什麼干係。
上門是客,再怎麼說陸家嫂子也算是長輩,顧紈這點禮數還是知道的,何況她今天本就打算去登門拜訪。
起牀梳洗,顧紈過去的時候就看到陸家嫂子吳氏正在客廳裏端坐着。
和記憶中沒什麼區別,依舊是瘦高個,整個臉格外的瘦削沒多少肉,眉目間帶着天然的嚴肅。
不苟言笑,這一點陸青岷可真是像極了他的嫂子。
外祖母說過,陸青岷父母早逝,自小便跟隨着哥哥嫂子過活,不巧他哥哥遭了意外,便只剩下叔嫂兩人相依爲命。
陸青岷是吳氏一手帶大的人,性情上與她相似倒也再正常不過。
顧紈微微福了福身子,“勞累陸家嫂嫂您久等了。”
原本正襟危坐的人聽到這聲音才反應過來,昔年那個坐不住、走起路來風風火火的呂家表小姐如今是個走路都沒什麼響聲的大家閨秀。
眉眼依稀還有過去的模樣。
年少時比年畫裏的女娃娃還要好看幾分的人,現在出落的越發俊俏。
大概是剛起牀的緣故,眉眼間還有些慵懶,讓她不由地想起自己剛嫁到陸家那會兒。
不過她聽說顧紈離開了夫家,和自己新婚燕爾那會兒自是不同。
“是我一大早過來打攪了你的清淨。”他素來不苟言笑,這會兒也是勉強才擠出一絲笑容,瞧着顧紈坐了下來,吳氏再度坐下。
“之前不知道你也在京城,我前些日子才隨着阿岷入京,昨個兒喫早飯的時候聽他提了一句,所以就過來瞧瞧你。”
吳氏素來是個利落人,身上的衣裳乾淨整潔,不過瞧着倒是掉了不少顏色,想必是一遍遍的漿洗過。
陸青岷當官似乎並沒能改善陸家叔嫂兩人的生活水平。
顧紈緩緩收回了目光,“我也纔打聽清楚陸大人的宅邸,本來打算今天上午去拜訪陸嫂嫂您。”
吳氏瞧着她說話客氣,心裏頭也微微鬆快了幾分,便是閒聊了兩句。
她過來的時候特意去早市上買了兩隻老母雞還有一些從松江府帶來的棉布,“都是些不值錢的東西,你也別嫌寒酸。”
顧紈笑了起來,“我是小輩,本來應該去探望您的,結果勞您過來看望,還帶了東西,哪有這個道理。”她剛說完只覺得自己胃裏一酸,似乎有一股酸水直直涌上了嗓子眼。
顧紈臉色不太好看。
一旁吳氏見狀愣了一下,剛想要問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只見顧紈順手拿起點心喫。
胃裏有了些東西這才覺得舒坦些,“老毛病了,起了牀不喫東西就難受。”
吳氏聞言點頭,“年紀輕輕的,要注意自己的身體纔是。”想起自己過來的時候顧紈似乎還沒起牀,吳氏眉頭微微擰了一下,“那我就不打擾你了。”
顧紈想着親自送人出去,只是剛走到廊檐下,那股子勁頭又是上了來,她這次再也沒忍住。
扶着廊柱乾嘔了起來。
吳氏回頭瞧了一眼,看着一旁小丫環一臉急切模樣,她眉頭不由皺起。
“你去照顧你家小姐就是,不用管我。”
青苗雖是擔心,卻還是堅持,“我送送陸家嫂子。”
吳氏想起剛纔顧紈有意遮掩,也沒再爭辯什麼,徑直出了門去,卻不想剛出門就看到有馬車停在了這巷子裏。
青苗看到馬車上偌大的“安平伯府”字樣,臉色頓時一變。
吳氏看到也停下了腳步,聽阿岷說,早前顧紈就是嫁給了安平伯府的世子,只是不知怎麼的被休出家門。
既然已經沒了來往,安平伯府的人卻又是來做什麼?
她心中有些好奇,剛走了沒兩步,就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音,“顧紈呢,讓她出來見我!”
吳氏一愣,回頭看到那馬車上下來的一張白淨面皮的中年婦人,穿金戴銀的十分晃眼。
“我,我家小姐早就與伯府沒了關係,憑什麼來見你?”
安平伯夫人沒想到一個小小的丫環竟然敢跟自己犟嘴,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也不顧這是在大門外便是嚷嚷了起來,“她當然不敢見我,我說她怎麼就這麼着急上火的離開伯府,感情是懷了別人的野種!”
她今個兒要新賬舊賬一起算,讓顧紈徹底沒安生日子過才罷休!
吳氏聽到這話眼皮一跳,想起剛纔顧紈那遮遮掩掩的模樣,她曾經也有過孩子,自然知道懷了孕的女人什麼樣。
顧紈懷了別人的野種?
這,這怎麼可能。
吳氏一時間站在那裏,再沒有挪動腳步。
這件事太不可思議了些。
青苗沒想到這人竟是在大門口嚷嚷起來,張口就說小姐壞了別人的野種。
她一時間氣憤不過,“你血口噴人,那是世子的孩子,怎麼會是野種。”
韋氏哪會相信她的話?看到這小丫環就擋在門前,便讓婆子推開這礙事的人,自己不由分說便是要闖進去。
她剛踏上這臺階,一盆水撲面而來,灌了她一個透心涼。
“你……”韋氏向來是被人供着的,哪曾受過這般待遇,水順着她的頭皮就是流了下來,脂粉流了一臉,眼前一片模糊。
站在門檻處的顧紈一臉的歉意,“哎喲真是不好意思,怎麼就潑了您一身呢。”她捏着帕子要給韋氏擦臉,卻是被韋氏給推開了去。
早就有着防備的顧紈提前一步躲開,讓韋氏推了個空,腳下都有些不穩,險些跌倒在大門口。
看到韋氏那狼狽模樣顧紈忍不住笑出聲來,“安平伯夫人您一大早就是來我這宅院裏喊打喊殺,以爲這是你們安平伯府後院嗎?”
韋氏哪裏受過這窩囊氣,“顧紈!”
說話時卻是牙關打顫,被兜頭潑了一盆水,她渾身顫顫。
“小聲點,您應該慶幸我這是潑出來的涼水,真要是熱水的話。”顧紈笑了笑,看着韋氏那渾身顫抖的樣子,沒再言語。
隨着過來的安平伯府的丫環婆子傻眼了,根本就沒有反應過來,素來都是跟着韋氏作威作福,她們哪曾遇到過這種陣仗?
“你竟然敢威脅我?”韋氏看着那張如花似玉的臉,只恨不得當時自己一個心軟,沒讓顧紈去給她的蟠兒陪葬!
“你們還愣着幹什麼,把這賤女人給我抓起來。”
愣怔在那裏的丫環婆子回過神來,正打算上前,卻是聽到顧紈呵斥道:“我看你們誰敢,這是我顧家宅院,誰要是敢進一步,我就送你們去見官。”
丫環婆子一時間腳下像生了釘子,竟是被顧紈給唬住了。
“送官?那也看看有哪個衙門敢管你這事,你不守婦道竟然和野男人媾和壞了我安平伯府的名聲,今天我不好好教訓你,我日後拿什麼面目去見九泉之下的蟠兒!把這賤女人給我抓起來,看我怎麼收拾她!”
那丫環婆子聽到主母發話,頓時就上前,直接上手抓人。
眼看着就要得手,卻不知道哪來的一個女人從院子裏衝了出來,擋在顧紈面前,手裏頭拿着一個小孩胳膊般粗細的木棍。
那婆子嚇了一跳,聽到身後韋氏的咒罵還是上前去,“沒你的事,給我躲開,夫人會大發慈悲不跟你計較。”
秋娘口不能言,只是握着木棍的手卻格外的堅決,寸步不讓。
小娘子有了身孕,而且她想要生下這個孩子,怎麼經得起這般折騰,就算是拼了自己的命,她也要護着小娘子周全纔是,只是她若死了,就不能再爲方家伸冤了,希望九泉之下公爹和婆母能夠原諒自己。
秋娘胡亂揮舞着手裏的木棒,沒兩下就被人給拿住,身體失去平衡,人一下子便跌倒在地,從臺階上滾落下去,額角瞬間流淌出片片血跡。
“秋娘。”青苗連忙去攙扶,卻被秋娘推開。
不能說話的人慌張的指着站在那裏的顧紈,讓青苗去幫小姐,她根本不是那些人的對手啊。
青苗愣了一下,這才意識到自己竟一直都站在這裏沒動彈,甚至還不如秋娘……
她內心天人交戰,再擡起頭來卻見安平伯府的人已經把她家小姐團團圍住,眼看着小姐人要被抓住,卻見伸出手的婆子發出一聲慘叫,下一瞬就飛到了門外,剛巧不巧的砸在韋氏身上。
顧紈聽到那殺豬般的叫聲忍不住輕笑一聲,另外兩個丫環婆子也傻眼了,看着這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俊朗後生,手僵硬在那裏,一時間竟是不知道該做什麼纔是。
“滾!”陳鍾沉聲喝斥道,臉上帶着怒意。
要是自己遲到片刻間,只怕是顧姐姐就落到這些人手中了,一想到這裏少年不由地有些後怕。
連連看向整個人倚在門上的人,“姐姐你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