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沢田綱吉彷彿“看”見了很多東西。
無數交疊的時空在他的頭腦中閃過,血色的黑夜、站在高樓上的黑髮青年,飄蕩的紅色圍巾是一片漆黑中唯一的亮色,而站在這裏的黑髮青年……
還沒待他看清對方的面容,這幅景象就在頭腦中隱去了。
萬千副畫面閃爍,最終迴歸成最爲本真的模樣——那是一頁白色泛着黃邊的紙張。
“喂!”
轟的一下,沢田綱吉被這一聲拉回了現實。
皺着眉的太宰治湊近了看着他,眉眼之間多少帶着幾分不知真心假意的擔憂……當然,更多的是一種不知緣由的躍躍欲試。
“你沒事嗎?”他問。
沢田綱吉定定看了看對方,搖了搖頭。
於是太宰治“喔”了一聲,帶着幾分失落地坐了回去。
在等待新一輪的料理上來的時候,他看起來很無聊的樣子望向了窗外。
外面不知是什麼時候下起了窸窸窣窣的小雨,連帶着天色夜陰沉了下來。
街上的行人各自步履匆匆,沒有人有着在雨天裏閒庭漫步的樂趣。
“真是無聊啊。”太宰治說。
沢田綱吉不知道怎麼回答他。
他也託着腮看向窗外,點頭應和了一聲。
“確實。”
太宰治是沒想到他會這樣附和他的,少年人眨了眨眼,鳶色的瞳中有一絲絲微光閃過
“那你要和我來做一些有趣的事情嗎?”他歪着頭髮出邀請。
但這並非是好奇或者雀躍的,就像是太宰治本人所說的那樣,是“無聊”地發出的邀請。
左右坐在這裏等待已經喫的差不多的料理也很無聊,看窗子外面的黑色天空和行色匆匆的行人也很無聊,倒不如做一些或許會有趣的事情。
沢田綱吉看了他一眼,對這個孩子能夠感到“有趣”的事情有些好奇。
畢竟太宰治是一個與自己見過的其他人都不盡相同的物種。
雖然看起來是和正常的、普通的少年沒什麼區別的——或許稍微顯得與衆不同了一點,但藍波其實也有過這種類似的時期,覺得深沉着臉很是有趣、似乎這樣就能證明自己已經“成爲”了大人——但事實上,不論是沢田綱吉還是太宰治,都知道他與尋常人是有着鮮明的區別的。
就算是走在人潮之中,在行色匆匆神色灰暗的人流裏,一隻眼纏着繃帶的黑髮少年,也始終是唯一一個在人流之中形成孤島的那一個。
——他的氣質實在是過於獨特的。
獨特到,就算他在沢田綱吉的面前看起來已經像是一隻攤開了肚皮的貓,但不論是誰都心知肚明,他尚且沒能放下哪怕一絲一毫的防備。
笑容也好、親近也罷,不過是讓自己看起來像是正常的人類罷了。
而當兩個人並行進入他所說的“有趣”的事情,那批蓋在少年人身上的假面才褪去,露出內裏些微的真實。
太宰治其人,是港口mafia的後起之秀。
在先任首領去世之後,作爲現任首領、曾經是先任的私人醫生的森鷗外按照先任首領的遺囑掌握港口mafia的見證人,他在港口mafia之中有着獨特的地位。
而如果僅僅是如此的話,他也不過是一個輔助現任首領上位的“功臣”,大不了在組織中當一個沒有感情的吉祥物。
正如他所說的“無聊”之詞,事實上,不僅是在料理店中看着黑壓壓的天氣和人羣令他感到無聊,就算是執行港口mafia的任務,拿着槍對準膽戰心驚的敵人、追捕被其他組織所引誘的港口mafia的成員,還是其他在尋常人眼中看來都十分“刺激”的事情,太宰治的臉上怎麼都是一副波瀾不驚的表情。
或許是爲了尋求他口中的“有趣”,少年甚至會故意甩開部下丟掉武器,將看起來脆弱而無力的自己暴露在敵人的面前。
然而毫無用處。
所有的籌謀他早都已經看破,就算特意留出了破綻,得到的卻不過是不輕不重的一撓……甚至還不如他招貓逗狗的時候被可惡的狗子咬的一口重。
【太無聊了】。
——在少年轉過頭的時候,沢田綱吉在他的臉上看出了明晃晃的這麼幾個字。
【真是太無聊了。】
——雖然這樣想着,黑髮鳶瞳的少年卻對他露出了笑容。
“如何?”他輕聲詢問道,“您還滿意今天所看到的嗎?”
說的他像是一個變態一樣,沢田綱吉想。
於是教父先生似乎沉吟了一下,搖了搖頭。
“說實話,”他老實地說道,“毫無樂趣。”
太宰治拉長了聲調“噯”了一聲。
黑髮的少年人似乎終於提起來了些許興趣,像是某種小動物一樣蹭到了他的身邊。
“那麼綱吉君覺得什麼是有趣的呢?”他似乎是在很努力地思考着,嘴裏沒什麼遮攔地跳出了一些如果警察在場或許會把他當場銬走的詞彙。
沢田綱吉一臉黑線地拒絕了他的提議。
於是黑髮的少年就扭過頭去,“啊呀呀”地感嘆了一句。
“真是無趣的男人啊,沢田君。”
說來真是奇怪。
對方從見面換了名字開始,叫他的都是親密的“綱吉君”——說實話,沢田綱吉對這個稱呼其實還稍微有些心理陰影,畢竟上一個這樣一開始就自來熟地這樣叫他的傢伙叫做白蘭,而這位更是重量級人物,在親暱地叫着他“綱吉君”的時候將子彈送入了他的心臟。
而現在太宰治驟然將“綱吉君”換成了“沢田君”,沢田綱吉卻覺得兩人之間的關係,比起對方親暱地叫着自己名字的時候還要拉近了幾分。
思及此,他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起來。
而太宰治已經換了一副面孔。
“那你覺得什麼有趣呢?”他像是一個勇於發問的學生一樣誠懇地發出了疑問。
這可真是一個好問題,沢田綱吉想。
畢竟“有趣”與“無趣”在他這裏其實區分得是不大分明的。
因爲要有這種區分的話,首先得有將事情分成是有趣和無趣的時間……可是教父先生幾乎每天都在處理家族事務和去處理家族事務的路上。
這些家族事務當然不僅僅是案頭上的那些,事實上,作爲彭格列家族的首領,沢田綱吉在對家族有義務的同時,也對管理的小鎮負有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