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到半個時辰,三十萬大軍即將行至金華臺,東門凌宇罵一聲,道:“他媽的!”
東門凌宇旁邊的心腹副將李銘震驚疑惑,心道:收復西北邊關,大軍班師回朝,滿朝文武親迎,百姓伏街相待,聖上更要封官加爵,榮華鼎盛,光宗耀祖,何等風光,少主爲什麼反而不高興?蠻人野戰千里少主面色不變,萬馬千軍中殺人不眨眼,奪蠻人大王首級如履平底,一馬萬里。何等英勇智謀,如今,京師在前,少主爲何煩躁不安?
猶豫再三,李銘策馬靠近東門凌宇,詢問道:“少主勇猛,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何事能難到?”
東門凌宇一邊策馬飛奔,一邊道:“草原邊關,我等如大雁旋空,鷹飛千里,自由自在,自己當家做主,如今到了京師,如虎進牢籠,稍有不慎,東門一門三千餘口,只怕滿門盡斬也只在一瞬之間。”
李銘心頭一震,雙目直直地看着東門凌宇,半響不能吭聲,手上的馬鞭掉落在地上也不沒發覺,只憑着馬兒往前奔跑。東門凌宇側眼看了心腹李銘一眼,心中也是一疼,自己的話到底嚇到了他,不由得換了面容,嘴角一勾,笑道:“莫怕,有我在,萬事無礙。”
李銘看着東門凌宇俊朗的笑容,心下安定了不少,揚起馬鞭繩跟着東門凌宇。
這一翻對話自然也落在了軍事肖安耳裏,他從剛纔一直策馬跟着東門凌宇,自然也注意到了東門凌宇的情緒,心中早已思量了對策,只是這計策太過毒辣,一路上心裏兜兜轉轉,也不曾開口,但,馬上就到金華臺了,金華臺明面上是天子恩寵迎將歸,文武百官擺駕十里,暗地裏卻是試探臺,若是東門家交出兵權,自然無事,但想再取虎符只怕萬分艱難,若是兵權不交出,功高震主,攜重兵壓皇城,寶座搖搖欲墜,天子如何安寢?這計策,大軍離開邊疆之時,肖安也問過定遠侯,老侯爺眼圈發紅,也是點頭的。
萬不得已,只能如此。
肖安羽扇綸巾,策馬前行,與東門凌宇並驅,拽着繮繩道:“少主,我有一計,可解眼下之困局。”
東門凌宇眼中激動欣喜道:“軍師,快講。”
肖安道:“少主,不孝有三,無後爲大,古往今來,子子孫孫,生生不息,千秋萬代,世家貴族延續幾百年不衰敗全在有子有孫,前朝佞臣宦官李涇之所以能翻雲覆雨控制朝堂皆從能繼承子嗣,發展成氏族大家,最終攪亂天下,少主若不想天子惶恐,便定下“斷子絕孫”之計策。東門家後輩只有少主一人,少主絕後,東門家再無後人,天子可安,東門可安,五十萬黑鐵甲可安,天下太平,百姓安康。”
東門凌宇聽此一番話,只覺血往上翻涌,全身發麻,天暈地旋,再回過神,人已經兩眼赤紅,半響兒,沉聲沙啞道:“父親知道嗎?”
肖安也是眼圈一紅,輕聲道:“知道。”
東門凌宇揚天閉眼道:“如此,這樣吧。”
肖安看着東門凌宇渾身發抖,隱忍着,於心不忍,安慰道:“少主,這只是權宜之策,伺機而動,緩緩圖之,不怕將來無後。”
東門凌宇已經平穩安定下來,穩聲道:“軍師既已謀劃,想必京師之中,已有佈置?”
肖安點點頭,道:“是。”
東門凌宇道:“如此甚好。”
說罷,策馬揚鞭,飛奔得更快了,似乎恨不得插翅飛到金華臺。
東門凌宇猶記得五年前天子相送,金玉帝冕,黃袍加身,長身玉立,年輕的天子眉宇間清正雅直,聲潤玉和,道:“彥卿此去,當鷹擊長空,萬里馳騁,奪蠻王項上人頭,衛國衛家。”
東門凌宇整了整衣冠,定了定心神,百米便到金華臺。
東門凌宇勒住繮繩,扣馬停下,身若輕鴻,翻飛而下,一起喝成,行若流水,動作氣勢,沒有半點拖泥帶水,乾淨利落,戰場風度由此睥睨一角。
東門凌宇掀起鎧甲,就要跪下,餘光撇眼,心停一下,站在金華臺上那個人……不是天子……是……他!?
他來做什麼?
一個瘸了腿不受重用的親王。
趙啓殷。
趙王。
大軍凱旋而歸,君王親迎,以示恩寵。
這……
軍師肖安和李銘相對一看,心下都一冷,這是給下馬威了。
東門凌宇深吸一口氣,穩穩跪下來,道:“臣見過趙王殿下,臣攜三十萬將士歸來,斬殺蠻人大王杜甘夜刃,杜甘夜刃頭顱亦隨軍攜帶,西北邊疆再無禍亂。”
“東門將軍威武……”
“東門將軍年少有爲……”
“東門將軍天生神將……”
……
“是啊……”
“是啊……”
……
文武百官皆笑意盈盈看着東門凌宇,連連點頭,讚不絕口,東門凌宇跪在地上,因爲始終沒有聽到趙王發話,也不起身。
此時此景,按理說,趙王應該在東門凌宇將要下跪的時候就扶着他以示禮恩德,但趙王沒有任何動作,非但沒有任何動作,還一直讓東門凌宇和三十萬大軍跪着。
……
……
……
彷彿過了很久,一個清冷的聲音從東門凌宇頭頂響起,道:“大將軍凱旋而歸,可喜可賀,陛下在顯陽殿設宴以待大將軍和諸位將領,三十萬大軍駐紮城外,靜待聖旨。”
東門凌宇叩首道:“臣謝陛下萬歲。”
東門凌宇沒有起身,因爲趙啓殷沒有讓他起身,他也不能起身。
東門凌宇又有點煩躁,雖然低着頭,他仍能感覺面前的人一直在盯着他,打量他,沉着而冷靜。東門凌宇雖然爲武將,英勇殺敵他信手拈來,但他並不擅長朝堂的察言觀色,再加上他少年成名,聲望高賀,多少年少輕狂,難免有些心浮氣躁。想來他辛苦五年安定西北邊疆,也知道回來如入牢籠,但這不聲不響,不冷不熱的下馬威,已經讓他嚐到點屈辱的滋味。
東門凌宇暗暗握住手,低頭隱忍。
東門凌宇身後的一杆子將領士兵或許後知後覺,但軍事肖安和李銘心底卻一片清楚,天子這是告誡他們不要以爲打了勝仗就敢功高震主,恃寵而驕,這三十萬兵將怎麼安置也不是東門家說了算,兵權也是要奪的。
趙啓殷眸若動火,一切皆看在眼裏,冰冷的嘴角淺淺勾了勾,良久道:“大將軍和諸位將士請起,沿臨安街遊花而入極禁城大門,宮內宮外大小官員皆出門相迎……”
東門凌宇聽着趙啓殷的安排完,在膝蓋離地就要起身的時候,趙啓殷彎腰,湊過來,手不輕不重地放在東門凌宇的左肩膀上,示意他不要起身,繼而,趙啓殷到東門凌宇耳邊,輕輕喝着一股熱氣吹過東門凌宇的耳邊,東門凌宇餘光瞟見放在他他肩膀上白得滲人的細長手指,莫名地雞皮疙瘩一地,再感受那股帶着冷梅暗香的淡淡熱氣,幾乎要跳起來了。
趙啓殷用只有他們兩個才能聽到的聲音,輕聲道:“你要是識事務,就乖一點,不要惹亂子。”
如果之前種種是猜測,現在則是直言警告了,這警告還帶着狎暱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