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門梟臣 >第一百八十五章 觸目驚心
    酒販子跟他們交代了幾句,就喜滋滋的牽着三匹馬,躲到路旁的樹林子裏去了。

    無非是告訴他們,進去之後,該找誰交接,又從誰手裏領錢。

    梁安跳上車板,趕起騾車,楊墨和小全子兩人一左一右扶着,往坡下去了。

    後半程幾乎都是緩坡,沒費多大勁,三個人就把車子趕到了石牌坊前。

    大路讓拒馬樁給攔住了,梁安不得不跳下車,主動走上前。

    隔着拒馬樁喊道:“差爺,行個方便,我們是來送酒的。”

    賭徒們本能的捂住了各自面前的銀子,不耐煩的扭過頭來。

    班頭見是送酒的,擡了擡下巴,衝着對面的小弟道:“薛三,你去瞧瞧!”

    “來來來,咱們繼續,買定離手,買定離手啊!”

    賭徒們一聲吆喝,目光又落到了賭桌上。

    叫薛三的漢子不情願的收起了自己面前的兩粒碎銀子,走到拒馬樁前。

    衝着地上吐了口唾沫,問道:“幹什麼的?”

    “差爺,我們是來送酒的!”梁安隔着拒馬樁,陪着笑臉。

    薛三擡起下巴瞅了一眼車子,又看看楊墨和小全子兩個,全都不認識。

    “這騾子不是李狗兒的嗎?你們是他什麼人?他們兩個又是幹什麼的?”

    梁安趕緊湊近了一步,從懷裏掏出一串銅子兒,從拒馬樁下丟了進去。

    “李家哥哥今日有些急事,這不,叫小的來替他一天。他們兩個是小人表弟,小人身子單薄,叫上他們幫忙推個車,麻煩差爺您行個方便。”

    薛三向後面瞥了一眼,彎腰撿起了地上的銅子,摸了摸,足有一百文。

    這才滿意的笑道:“好說,老規矩,酒得留下一罈。”

    說着,他擡起拒馬樁一頭,讓開了路,就要過來搬酒。

    一邊走,還一邊打量着車旁站着的楊墨和小全子。

    梁安見狀,趕緊上前幾步,護在了車子上。

    “差爺,差爺,這酒您可不能搬。少了一罈,呆會兒進去交不了差,再說了,我李家哥哥也沒說……”

    薛三一聽怒了,一把推開梁安,嘴裏罵道:“少他孃的廢話,信不信我揍你?”

    梁安裝作一臉畏懼,讓在了一邊。

    薛三搬起一罈酒,向地上啐了一口,趾高氣昂的回去了。

    梁安只好陰沉着臉,跳上車板,趕起騾車跟了進去。

    自從酒到手之後,就再沒一個人瞅過他們一眼。

    三人一口氣把車子趕出林子,眼前豁然開朗,已經到了東湖邊上。

    三人一眼就看見,對面的湖岸邊,整齊的泊着清一色的新船,足有三十多艘。

    一座規模不小的船塢矗立西北方的湖岸邊,足有四五丈高下。

    由於東湖地勢很低,後面又緊靠着百丈山。

    這麼高的船塢,他們剛剛在山頂上時,居然沒有發現。

    環湖岸邊,還建着好幾個軍巡鋪。

    看來呂文淵對這裏還是比較重視的。

    只是軍巡鋪裏的士卒們卻好像並沒有重視起來。

    他們大都圍桌賭錢,沒一個正經巡邏的。

    甚至楊墨他們的車子從身邊路過,這些人都懶得看一眼。

    他們進出東湖唯一的屏障,反而是石牌坊那兒的一羣賭徒。

    楊墨心底禁不住一陣悲哀。

    心裏暗想着,不知道這些人是不是呂家軍的人。

    若真是,就這樣的素質,還怎麼跟猛兀兒人打?

    直到幾人來到船塢門口,也沒見有人盤問他們。

    梁安索性裝作迷路,趕着車子就進了船塢裏面。

    一進來,就聽見整個船塢內響滿了叮叮咚咚的斧鑿之聲。

    幾艘中型戰船的龍骨安置在基座上。

    數百名工匠,正像螞蟻一樣圍着這些龍骨忙碌。

    監工們手裏拿着沾了水的鞭子,圍繞着龍骨轉圈。

    看誰不順眼,擡手就是一鞭子。

    被打的工匠連哼都不敢哼一聲。

    只是肢體痛苦的扭曲着,才能讓人明白,他們真的很痛。

    這些人瘦骨嶙峋,很多人身上都生了爛瘡,慘狀令人觸目驚心。

    楊墨仔細辨認,這些工匠中,有些他約莫還能認出來。

    正是南嶂縣徵召上來的那一批。

    只是他們的形容早已大改,已經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了。

    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

    小全子和梁安只看到了工匠們受苦。

    楊墨卻發現,這些工匠們的工作環境似乎有些異樣。

    這座船塢當初在設計的時候,顯然是幹船塢。

    就是造船的時候抽掉水槽裏的水,在水槽中的龍骨上建造戰船。

    船舶竣工之後,再開閘放水,撤掉船身下的基座。

    這樣船舶就可以浮在水槽裏,順利駛向外面的水域。

    可現在龍骨下面的水槽裏,水卻還很深。

    很多工匠不得不站在齊大腿深的水槽裏工作。

    楊墨已經看到了,每道閘門旁,都有一架抽水用的水排。

    完全可以抽乾了水,再造新船。

    他很不理解,這些工匠們爲什麼要這麼幹。

    不過有一點他可以肯定,這不是工匠們的主意。

    誰願意長期泡在水裏工作?不生病那才稀奇。

    強烈的好奇心驅使着楊墨伸頭向水槽下看去。

    這一看不打緊,卻讓他看到了這輩子都無法忘記的畫面。

    只見水面下,一窩窩白色的蟲子,正圍繞在一個個船工們身邊,瘋狂啃噬着他們的大腿。

    定睛細看,那些蟲子赫然是蛆蟲。

    楊墨震驚的後退了一步,胃裏一陣作嘔!

    可怕的是,被咬的工匠們卻好像一點痛感也沒有。

    眼睛只死死盯着船身,賣力的幹活,彷彿都成了行屍走肉。

    楊墨眼睛不由得紅了,死死的盯着水裏的蛆蟲,一動不動。

    朱長義到底還是不是人?

    呂文淵到底知不知道船廠工匠們的境況?

    這果然是個喫人的社會。

    賈世良,朱長義,鄭仕弘等輩,正像是這水裏的蛆蟲。

    無時無刻不在啃噬着襄陽府百姓們的血肉。

    楊墨心裏忽然迸發出一股強烈的仇恨。

    他要把朱長義泡在面前的水槽裏,活活讓蛆啃噬乾淨。

    “你們是什麼人?看什麼看?”

    這時,巡邏的監工忽然發現了他們,快步走過來盤問。

    一旁的梁安慌忙迎上前去,笑道:“我們是來送酒的,頭回來,迷失了路徑,還望差爺指點。”

    “竈房在那邊,下次記得長眼,滾!”

    監工不耐煩的揮了揮馬鞭,大聲呵罵道。

    小全子趕緊拉起楊墨離開。

    梁安也趕起了騾車,調頭向竈房的方向。

    楊墨臉色鐵青,牙關緊咬,不時回頭張望那幾艘大船的龍骨。

    心裏盤算着該怎麼把這裏的情況告訴呂文淵。

    這船塢是朱長義的產業,襄陽水師還得靠他打造戰船。

    呂文淵聽說了這裏的真實情形,又能如何?

    這朱長義完全可以陽奉陰違,做做表面文章,自己又不可能天天守在這兒。

    必須要把朱長義整下臺,工匠們的境遇才能徹底改善。

    楊墨暗自下定了決心,跟着梁安進了竈房。

    梁安自去找負責儲酒的管事,交割了一車濁酒。

    船廠裏的惡劣情形,是個人看了都要寒毛倒豎。

    更何況那些人大多數都是南嶂來的鄉親們。

    因此,三個人都有些悶悶不樂。

    回程楊墨和小全子都坐在了車上。

    梁安知道先生歸心似箭,車子也趕得格外急。

    三人一路出了石牌坊,上了山嶺。

    在嶺上朝林子裏喊了一嗓子,李狗兒就探頭探腦的出來了。

    三人也不多話,把酒錢丟給他,跨上馬,朝山坡下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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