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密室裏,一片沉默。

    蕭凡皺着眉頭,重複了一遍剛剛的話。

    “你們找我……有什麼事嗎?”

    但是,李清秋依舊沒開口。

    黑則是在等李清秋說話,她不想多說什麼,因爲今天主要是李清秋的事情。

    偌大的密室中。

    雖然無人說話。

    但是氣氛卻是逐漸平靜。

    蕭凡下意識的想要追問兩遍,說個沒事我就走了,離開這個危險地帶。

    但不知道爲什麼,看到此時的李清秋,他竟沉默了。

    在蕭凡的眼裏,李清秋一直都是一個很堅強的女子。

    從在火炎祕境初見那次,看到李清秋一個人打四五個異族,渾身淌血,誓死不退的時候,他就知道,這女子絕不是一個輕易低頭的人。

    但此時,她卻是垂着頭,悵然若失的看着空蕩的地板。

    這個姿態,莫名的讓人感到心疼,也讓蕭凡想到了之前宋明光提過的那個詞。

    破碎感。

    她總是梳理整齊的烏黑長髮,此時凌亂的披在肩上,那英氣十足的眉眼,現在卻好像彎了,垂了下來。

    像是一個無畏的探險家,走過了無數艱難險阻,即將抵達目的地後,卻一屁股坐在了自己曾夢寐以求的寶藏前。

    明明她想要的一切就在自己的身前。

    但她卻失去了打開這個寶箱的力氣。

    她滿臉的惘然,像是忘記了自己爲何而來,又彷彿在質問自己,走到這裏究竟有什麼意義。

    在這一刻,她想到了好多東西。

    她想到了第一次與蕭凡相遇的那一刻,那是一場危險的戰鬥,死亡距離當時的所有人都只有一步之遙。

    她看着站到所有人身前,展開元素重疊的那道單薄身影,心臟狂跳不停。

    她覺得眼前的男人簡直帥爆了。

    本以爲無慾無求的她,被那染血的風采所徹底吸引。

    她甚至忍不住開始暢想一些不該想的事情。

    那年她剛十八。

    但在離開祕境後兩人就分開了。

    她不斷的告訴自己,她想要的其實只是與他並肩作戰,沒有多餘的東西。

    因爲只有制定了這樣動人的目標,她的訓練纔會充滿了動力,才能鑄造了現在的神話級,冰極劍君意。

    後來,她如願在超神班與他相遇。

    但,他的身邊有好多人。

    我,只能站在邊緣看着。

    甚至,除去開班之戰那一場後,她甚至沒跟蕭凡說過一句話。

    唯一說過的那句話,好像還是什麼“看劍”之類的。

    忘了,也不重要了。

    只是依稀記得,一年多前看到他躺在血泊裏面,那蒼老枯萎模樣的時候,她有些受不了。

    怎麼會這樣呢?

    這個世界真荒唐啊……

    但她沒有哭,只是感覺像是喝醉了,整個人天旋地轉着。

    然後,蕭凡被送進火化爐的那個傍晚。

    當時,她站在代表着親友團的紅線邊上,手上捧着細心挑選過的白色花圈。

    她聽着屍體在火化爐裏傳來的聲音,也沒有哭。

    只是有些悔恨。

    自己爲什麼一句話都沒跟他說過。

    明明心裏面全部都是這個人,整整兩年,總是站在他注意不到的地方,呆呆的看着他前進。

    卻沒跟他說過一個字。

    他死了,自己卻連個可以回憶故事都沒有。

    像是陌生人一樣,看着另外一個陌生人離開。

    真糟糕啊。

    那晚她有些鬼上身了。

    喊着要去找蕭凡。

    喊着他沒有死。

    喊着內心裏那無盡的悔恨與不甘。

    然後呢?

    整整一年多的時間。

    整個黑天小隊就陪着她玩過家家,去找一個已經死去的人。

    所有的隊員都在遷就她,陪她做一個不切實際的美夢。

    他們走在各大戰區的街頭小巷裏,低着頭,拉着臉,訕訕笑着,想盡一切辦法接近也許是蕭凡的人。

    查到疑似蕭凡的興奮,最後確認對方不是蕭凡的失落,全部都寫在李清秋的臉上。

    她像是個偏執的孩子,拖着一羣與此事無關的隊員走着。

    她似乎從來都沒回頭看過,那些隊友們的表情。

    唯一能想到,是幾張那不太自然的笑容。

    現在,終於查到了,但有意義嗎?

    開心嗎?

    好像,也就那樣罷了。

    她又想到了小時候,自己在師傅家裏的日子。

    那裏的風景跟今天的天河關很像。

    終年大雪紛飛,唯有梅花與楊樹能傲然立於那片冰雪的世界裏。

    她總是孤琳琳的一個人,站在樹下,一遍又一遍的揮舞着手中的鐵劍,日復一日,不知疲倦。

    因爲唯有如此,她才能忘記對惡魔族的仇恨。

    那些年,師尊待她極好,只是現在想來,她那總是擰着的眉眼,好像不是一種習慣。

    半年前去看她的時候,她的笑容很燦爛,眉眼很柔順。

    直到聽到自己想要尋找蕭凡的時候,又擰了起來。

    但當時她也沒多注意。

    只是這一刻又忽然想到。

    原來,師尊從來不是一個愁眉苦臉的人。

    她只是一直在心疼自己。

    自己好像也從來沒讓她放心過。

    她又忽然想到,師尊總是跟她說:“要開心一點。”

    相處的十幾年,這句話聽了幾萬次。

    但她都沒在意。

    不知道爲什麼。

    在今天找到蕭凡的這一刻,許多未曾留心的記憶,全部涌上心頭。

    幼時,她有師尊,但她的心裏只有仇恨。

    現在,她有隊友。但她的眼裏只有蕭凡。

    其實,在許多孤單的夜晚,她也抱怨過這個世界的不公。

    現在看來,世界對她其實沒那麼殘忍。

    只是她從不在意罷了。

    李清秋忽然自嘲的笑了一聲。

    這突兀的笑聲,嚇了黑跟蕭凡一跳。

    她深吸了一口氣,側過頭對着黑說道:“那個……”

    纔剛說兩個字,一股強烈的淚意突然涌上心頭,溼潤了她的眼眶,哽咽了她的語氣。

    她又深吸了一口氣,語速極快的說道:“隊長,今天不是來跟他聊一下關於境界協議的戰鬥嗎?”

    “你跟他說吧,我想出去吹吹風。”

    說完,她便獨自起身,推門離開,身影狼狽。

    黑看着這位好閨蜜的背影,黑袍下的神色十分揪心。

    因爲剛剛李清秋的那句話,意思很明確。

    她不想跟蕭凡相認了。

    就聊聊正事吧,其他都不重要了。

    黑選擇了尊重隊員,看向蕭凡,嘆了口氣。

    蕭凡卻是瞳孔一縮。

    這個密室封閉性很強。

    但卻沒有針對到空我之境。

    而此時,蕭凡清清楚楚的聽到了。

    鐵門外,長廊邊。

    一道孤單清麗的身影,憑欄倚靠。

    夜風凜凜。

    冰冷的寒風,吹亂了她烏黑的長髮,也吹飛了她剛滑落臉頰的淚珠。

    蕭凡不知道她爲什麼那麼難過,爲什麼哭的這麼傷心。

    但是李清秋自己心裏清楚。

    她只是忽然間發現。

    自己跟瘋了般的尋找着蕭凡這件事,根本就毫無意義。

    這不過是一段單相思罷了。

    讓蕭凡知道自己找了她這麼久,然後呢?

    只會給很多人增添煩惱罷了。

    自己想要的那種結果,根本不可能存在啊……

    也罷……反正自己最開始說法就是,她僅僅只是想確認他是否還活着,就夠了。

    雖然心裏想要的更多。

    但現在,這就是結果。

    因爲這對大家都好。

    李清秋的眉眼從這一刻開始,從曾經的英氣十足,變得宛若秋山。

    秋天的山脈綿延很高,那裏的風已經漸漸寒冷,吹着愈發凋零的樹枝。

    冬天好歹還有雪,秋天的山,又冷,又不美,沒人想要爬這樣的山,她就這麼孤獨的坐落在世界的某個角落。

    “就這樣吧……”李清秋苦澀的搖了搖頭,眼裏終於是露出了一抹釋然。

    三尺君子劍,難斬相思情。

    忘吧。

    總會忘的。

    今年,她二十一了。

    三年,一段無疾而終的暗戀,讓一個人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最後,李清秋哼起故鄉里那蕭蕭的小調,轉身離開。

    她臉龐上的淚水已經乾涸,那張清麗的面容也沒什麼表情。

    但在蕭凡的耳邊,那回蕩在這條的黑夜廊道中的哼吟聲,卻如此的刺骨,比漫天的風雪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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