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目交匯,饒是雲楚寒心中對來人的身份有了計較,但看清楚對方的容貌時,仍止不住微微一驚。

    四爪魚龍過肩盤繞,紅衣金紋,玉鑾束腰——如此顯眼奪目的裝扮,竟掩不住這人原有的風姿。來者白肌玉骨,朱顏絳脣,一對劍眉斜飛入鬢,一雙眼睛含光剪水,在這雲緞閃羅的襯托下,少了三分雲泥上的倨傲冰清,添了七分塵世裏的冷豔恣意,縱然雲楚寒重生之前閱人無數,也從未見過這一抹人間絕色。

    聞小極對小狀元原鳳璟驚爲天人的容貌描述,竟不是空穴來風。

    雲楚寒驚訝之餘立即垂眼收回目光,與聞小極一道恭謹地行禮,心裏回憶起昨日見聞,竟也委實想象不到這種人會與那黑衣青年重合,並牽扯進殺人命案、雙手沾滿血腥。

    然而那人撞見了後院裏的兩個人,卻依依不饒追問起來。

    “柳大人,前段時間死的那小百戶叫什麼名字來着?”

    “回原大人,近來北鎮撫司只一人因公殉職,姓雲,名叢騫,是京城本地人士。此人遇害一案還在大理寺掛着,尚未結案……”

    原大人如夢初醒:“……哦,我說這院裏的小校尉長得和誰相像,原來是因爲那顆人頭!”

    柳大人、聞小極、雲楚寒:“……”

    這話叫人咋接、這話叫人咋接?雲叢騫的屍體被人發現時也只有一顆人頭吶!

    柳大人訕訕地笑,又擦擦額上幹汗;聞小極心道小狀元果然玉面蛇心,不愧爲“四惡”之首;雲楚寒則隱忍沉默,亦沒有做聲。

    現場唯獨原大人還是笑眯眯的,他眯眼看了看太陽,又懶洋洋地下了臺階。

    聞小極等人這纔看到他手中拎了一個透明的琉璃器皿,器皿裏一個烏龜正縮在龜殼裏不動如山。

    “是你找到的‘四足鼎立’?”繡彩雲靴在雲楚寒的面前徜徉了會,他又慢悠悠地發話。

    “是。”雲楚寒回道。

    “是在哪個地段找到的?”

    “菜市口附近。”

    “嘶,東廠遍地找不到的東西,你竟然只花了一天的時間便隨便給本官找着了。這仙龜牽扯我朝氣運,你要膽敢以假亂真,那是要滿門抄斬的。”

    “……”

    這回明眼人都發現這原大人是衝着“四足鼎立”的真假來的。聞小極即使之前無條件信任雲楚寒,此時身上也出了一層薄汗。

    雲楚寒倒十分鎮定,仍保持原來垂目低首的姿勢。

    只是他雲松入骨,即便如此做出卑微之態,也依然肩胛如翼,脊線英挺。原鳳璟觀察着,不緊不慢地在他身邊踱步轉了一圈。

    有小狀元的惡名在外,他的每一步都叫人覺得十分難熬。隔了一會兒,這人終於又在雲楚寒的前面站定,“嗤”地笑出聲來。

    他的聲音也跟着再度響起:“莫慌,‘四足鼎立’本官在萬牲園見過幾次,這烏龜與皇上喜愛的如出一轍,就全當它是真的了。”

    “……”開玩笑哪是這麼開的!

    不到半刻鐘的時間,聞小極便被接連地嚇了三次,登時瞪眼做不得聲。

    雲楚寒倒還面色鎮定,慢慢地擡起眼。

    小狀元還在他面前站着,見雲楚寒望來,紅脣微勾,伸手溫柔地拂過他的肩膀:“聽說你叫雲楚寒,以前是個傻子?

    “是。”雲楚寒低頭道。

    “怎麼如今不見得傻了?”小狀元又問。

    “我也不知,許是兄長意外橫死,蒼天垂憐,需得一人爲他伸張復仇。”這回雲楚寒沒有刻意迴避他的目光,回道。

    兩人目光再度對視,原大人終於慢悠悠地斂了嘲諷的神情,自喉裏傳來一聲悶笑,重重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也好,那便祝你早日找到殺死你哥的真兇。”

    雲楚寒也一笑,暗暗攏起袖間手指。

    原大人沒有再刁難他,他微笑着招手喚過鎮撫使,在對方手中接過錦衣衛的烏帽和佩刀,一一穿戴繫好,待到行頭裝扮完畢,只見小狀元飛魚服、繡春刀,玉面系冠,更襯得五官精緻無暇,英氣勃發得比陽光還要耀眼。

    後院外,千里挑一的寶駒已經備好,小狀元拎着器皿跨上駿馬,斜睥了院內衆人,脣邊的懶意不減,溫吞吞地調轉馬頭,這才抖了抖繮繩,“踢踏踢踏”地驅馬離開。

    這鮮衣怒馬,依然放肆囂張得叫人移不開目光。

    他也不在意旁邊衆人的視線,只一個人晃悠悠地穿過街坊,循着道路往皇城齊壽宮行去。

    今天的齊壽宮似乎有點熱鬧,皇帝的議事房外欽天監的老頭在外候着,議事房內人影晃動,似有很多人。

    原鳳璟也不着急,只差宮人前往彙報,等進屋通報的小公公跑出來帶人,這纔跟着進了門,看到房間內站着太子、內閣、京師府尹、大理寺卿等一干人等。

    房間內的人同樣也在打量着原鳳璟,爲首的太子見是他進來,目光瞬間點亮,臉上露出高興的笑容,向前移動了一小步。

    “微臣拜見皇上,皇上萬歲。”當作沒見到太子的反應,原鳳璟向前行禮,忽地擡頭笑道,“皇上是有政事在討論?臣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

    你這人無事不登三寶殿,分明是知道來的不是時候還偏要進來!旁邊衆臣看到來人是他,不免在肚裏誹議,卻又忍不住看了對方的容貌一眼。

    議事房的垂幔後的人影晃動了幾下,一個蒼老年邁的聲音響起,倒沒有任何責怪,反而流露出幾分欣喜。

    “鳳璟啊,你來的倒正巧。聽說你已經找到了‘四足鼎立’,快給朕拿過來瞧瞧!”

    太子一驚,臉上露出一絲緊張。

    原鳳璟笑眯眯地捧起手中的琉璃皿,遞給垂幔邊的一個道人。

    道人入內,不過多時,皇帝在幔後傳來愉快的笑聲:“哈哈哈,不錯不錯,鳳璟就是鳳璟,辦事果然十分牢靠!”

    “!”太子愣住了,忙看向原鳳璟,卻見這錦衣衛指揮使又露出美豔的笑容。

    “謝皇上誇獎。”

    他卑躬屈膝,配着紅色飛魚錦衣,一身身段也是柔美至極,竟有說不出的蠱惑,看得人口乾舌燥。

    此子有妖孽禍國的本事。

    這一幕同樣落在衆老臣眼裏,衆人連忙挪移開目光,唯獨太子定定地看着,眼中流露出嫉妒。

    原鳳璟又進言道:“皇上,今趟微臣來宮裏的時候聽說前軍都督府左都督劉長淵被人殺害在家中。這兇手殺人手法狠毒,已無視我朝律法與朝廷顏面,當從嚴從快抓捕,不知皇上要將此案交給誰來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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