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大戶府邸的賬房出納會記錄物品、單價、總價、用途等明細，但這本子卻不一樣，上面只記錄了各個官員的名字、人數和銀兩，且各個官員之間的人數和單價並不匹配，顯得十分違和。
雲楚寒又翻了幾頁，並未找到記賬的規律，聞小極也沒看出什麼端倪，反倒是指着其中一個人的名字“咦”了一聲。
“他也在呀？”聞小極奇怪道。
“你認識他？”雲楚寒視線落在聞小極所指的名字上。
“是，戶部珠州清吏司郎中楊廣宸嘛。”聞小極道，“這人掌管珠州府地理、戶口、物產統計出納，在南方也算赫赫有名，若是有人犯了事去珠州府，只要花點銀兩侍奉這位官老爺，就算以前殺了一百個、一千個人，也能妥妥地把身份順利漂白。”
雲楚寒聽得皺眉：“這人不分善惡，濫用職權，難道沒有人去制他？”
聞小極搖頭，嗐地一聲笑道：“民不和官鬥，這是道上的規矩。不過我來京城之時，已經聽說他出了事，據說是外出郊遊便沒再回來。”
這人竟失蹤了？聽到此處，雲楚寒不禁一愣，但他還未來得及細想，後樓外傳來腳步聲，聽上去匆忙急促。
腳步聲中還夾雜着一道熟悉的聲音。
“一羣廢物、飯桶！錦衣衛跑到府上查家，怎麼不提前和我說一聲？”
“少爺，您不是身體抱恙，要臥牀休息……他們來查老爺的死因，我便先通知二夫人、三夫人，讓她們去招待了。”
“呵呵，這次又不是原鳳璟那廝過來隨便糊弄，你讓那兩個二奶過去能有什麼用？”
“啊這……少爺，那、那我們要怎麼辦？”
“還不備輛馬車！這樓裏還有我爹以前的賬本，快點收拾運出府去！”
雲楚寒瞬間收起本子，側目往窗外看去，只見一人鼻青臉腫，披頭散髮，身上穿着凌亂的褻衣，不是之前被他一腳踹開過的“小都督”劉元衾是誰？
天涯何處不相逢，聞小極也聽出來人是誰，閃身到窗邊衝雲楚寒擠眉弄眼。
然而小都督雖然被雲楚寒一腳踢得瘸了，但依舊走得飛快，不一會便旋風似地來到後樓門口。
“這門鎖怎麼開了！”他氣急敗壞地問。
“啊這、這……這是老爺生前定製的八卦三才鎖，尋常之人是打不開的……可能是老爺走後未來得及上鎖……”
劉元衾的臉釀成黑鍋色，一腳踹開樓門，見裏頭空無一人，也顧不得多看，直接走到收藏的書架面前，一邊收拾賬本一邊道：“今天北鎮撫司出動的是千戶宋正卿，這廝難纏得很，不要讓這裏的東西落到他的手上。”
管家不敢多言，連忙幫劉元衾打下手，兩人一陣忙碌，竟然誰也沒有發現這後樓房頂橫樑上，還有兩名錦衣衛正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們的一舉一動。
如此，這兩人匆匆地來，又匆匆地離開，雲楚寒和聞小極見大門重新關上，這才從房樑上躍下。
樓外，劉府的馬車已經在後門備好，劉元衾將賬本擡上馬車，慌張地四處張望，待到確定附近沒有人時，才一頭鑽進裏面。
見着這場景，就算是傻子也知道那賬本有問題。聞小極忍不住看向雲楚寒詢問，“現在我們怎麼辦？”
雲楚寒心中已有打算，他重新來到門口處，右手一託鎖口，便輕而易舉地挑開外頭剛扣上的“八卦三才鎖”，悄無聲息地閃至馬車附近的房瓦上。
這說好的尋常之人打不開呢……？聞小極看到雲楚寒開鎖的手法，瞬間瞪直了眼。
只是這時候，小都督的馬車已經穿過後門，看行駛的方向，像是往城外去的。如果現在再回靈堂稟告鎮撫使、千戶，恐怕會失去馬車行蹤，到時沒有功勞，恐怕還會落得個擅離職守的名頭。聞小極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與雲楚寒對視一眼，幾乎沒有任何猶豫，迅速跟着馬車潛藏追蹤過去。
兩人身法輕盈，行跡踏雪無痕，一路避開人羣，跟着馬車掠過集市城牆，待到出了南城門，又往東行了十餘里路，終於看到馬伕收鞭“籲”了一聲。
車軲轆緩緩停下，馬車前，一座寬闊的府邸臨着京郊山水而建。馬車裏小都督一瘸一拐地走下，與府裏頭迎出來的人說道了幾句，進入了府內。
隔了一道牆，雲楚寒和聞小極也終於停下腳步，隱在樹上觀察。
不過這兩人的觀察也是有區別的。
聞小極喘着粗氣，不可思議地看着雲楚寒。
“你、你、你不累嗎？”他挨着樹幹，擦着滿頭大汗，終於忍不住詢問道。
聞小極對雲楚寒的認知更上了一層樓，嘴上念念叨叨道：“這有十幾裏山路欸！就算江湖上輕功最厲害的‘兩袖空空’在此，一路運功也要喘上好幾口氣，你怎麼一點事都沒有？”
“‘兩袖空空’是誰？”
“呃……嗯……”聞小極皺緊眉頭，實在想不出這麼個絕頂高手會是江湖小白，耐着性子解釋了一句道，“他是天下第一神盜。”
那便是小偷。
雲楚寒聽罷，眼中流露出一絲不喜。
聞小極眼角抽了抽，又指着門口道：“那剛剛出來接小都督的那個虯鬚大漢，你是不是也不認得？”
“他很出名？”
“呃……虯鬚、眼邊三道疤，這體型應該就是‘混天龍’常蔣沒跑了。”聞小極小聲道，“混天龍在江湖上的地位也是數一數二的，江湖上有句話叫做‘一俠定三幫五派，二鬼攪四莊八代’，說的是眼下江湖上最有名望的人和勢力，這常蔣就是‘三幫’裏頭汕遊幫的副幫主，沒想到竟從珠州府來到了京城。”
聞小極見多識廣，雲楚寒見怪不怪，點頭應了一聲。
可沒過了一會，聞小極又驚詫地叫出聲來。
“好傢伙！我好像又看到了五派裏的南洋寨長老郝航雲和西嬈派的姑惑娘子。”
那又是誰？雲楚寒沒聽說過。
聞小極卻緊張得不得了：“郝航雲擅長使用一雙倒鉤，倒鉤上餵了劇毒，但凡被那鉤子蹭破一點皮肉，便是無藥可解。傳聞南洋寨駐地是珠州的一處小縣城，便有個小捕快因爲緝私得罪了他們，被這郝長老擒住，勾出了腸子掛在寨前曝屍示衆。至於那姑惑娘子……姑惑娘子擅長媚術，也不知道練了什麼邪門功法，專門愛挑年輕男子下手，把人榨得精盡人亡……”
說到此處，聞小極忽然想到自己和雲楚寒也正值大好青春，顏值還都不賴，定是姑惑娘子眼中的開胃大菜，手臂上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雲楚寒倒還沉得住氣，在樹上又指了指翼樓處。
“他呢？”
聞小極一愣，盯着雲楚寒所指的方向足足看了許久，這才發現樓頂閣樓裏一道黑色身影。
他倒吸一口涼氣。
“那是‘八代’裏的‘千里眼’，他們家族目力極強，且飼養獵鷹，精通監視、追蹤之術，怎麼也在這裏！”
他邊說，邊打起退堂鼓：“此處恐怕有了不得的祕密，我們想要再跟蹤下去極有可能暴露行蹤，不如先回去稟告給宋千戶，讓他再做定奪。”
雲楚寒點頭，大概覺得是他言之有理，從樹上一躍而下。聞小極搓了搓手上的寒毛，也跟着雲楚寒縱身跳下樹梢，可人還沒立定，便見得眼前的錦衣身影一閃，直接翻到了前方的院牆裏頭！
這這這……聞小極被嚇得頓時不敢動彈，連忙躲在暗處小心翼翼地覷了眼閣樓上“千里眼”的位置，直到確定對方並未察覺，這才塞了塞衣襬，跟着躍進院子。
院子下面是一片低矮的灌叢，雲楚寒正俯身隱藏着，聞小極跟上，壓低聲音道：“你瘋了！這樣闖進來太危險了，這裏遍地都是高手，且都是殺人越貨的□□人物，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我兩給處理了！”
“我沒瘋，也沒說要闖進去。”雲楚寒回道。
這不叫闖那什麼叫闖？聞小極急笑了，卻見雲楚寒動作十分迅速地披上一件棕色長衫，正好掩蓋住了他身上的青色錦衣。
聞小極嘴角僵硬。
這、這、這又是哪裏來的衣服？
他腦袋混亂，越過雲楚寒的肩膀，這纔看到一個被打暈在草叢裏的僕役。
可這僕役又是什麼時候打暈的？是在他剛剛翻牆的一瞬間的功夫？可是、可是他怎麼知道這裏又是個死角又有人送衣服？
聞小極感覺自己也暈了，是被雲楚寒的行動力給震暈的。
然而死角外頭已經傳來腳步聲，有人領着一羣僕役巡邏而來。
“嗯？是誰在那裏鬼鬼祟祟的，還不出來見過本娘子……”巡邏的人裏傳來女子千嬌百媚的聲音，拖着長長的尾音。
這聲音一聽便是那姑惑娘子的，聞小極臉色一變，想到江湖傳聞，連忙閃身躲在一側。倒是雲楚寒一身是膽，迅速打點好行頭，自陰暗處往外行去，擋住角落裏的一切。
“是我。”他學着普通僕役垂肩躬身，看上去很乖弱的樣子，小心翼翼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