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其中一人竟是先前在樓外遇到的鵝黃衣裳男子。

    雲楚寒一愣,極目看去,卻見男子身邊的人看上去白肌紅脣,但卻是細眉畫目,□□撲面,胭脂點脣,身材削薄如紙片,並不是他以爲的那位同名之人。

    可黃裳男子卻不斷地傾訴。

    “鳳璟,你什麼時候才能離開他。”

    “每次看到他召見你,我的心都好痛好痛。”

    “他能給你的,我也能給,只要我能、我能狠下心……鳳璟,我好希望你眼裏只有我一個人,哪怕一刻都好……”

    男子越說越發動情,那身邊的少年聞言嘻嘻一笑,聲音細細的、帶着嗔音。

    “太子殿下,我眼裏本來就只有你一個人呀……”

    黃裳男子一愣,如夢初醒般地停下了下來。

    “怎麼啦,彥之?”少年又靠近,蹭了蹭他。

    黃裳男子眼中忽然閃過一絲失望:“你不像他!他做事從不拖泥帶水,怎麼會像個女人一樣討好我?”

    少年一愣,連忙安撫道:“太子殿下,是小玉做錯什麼了嗎?”

    “你長得不如他,儀態不如他,就是穿他的衣服也十分庸俗,就你這種貨色還敢來勾引我。”黃裳男子當場興致全無,揚手“啪”地賞了個耳光,在對方的臉上落下一個清晰的掌印。

    少年登時被扇得眼冒金星,傻在了一邊。

    “滾!不要讓我再看到你!”黃裳男子又罵道。

    少年畏縮了一下,淚水在眼中打轉,連忙爬到地上匆匆忙忙拾起紅衣戲服,狼狽地離開房間。

    雲楚寒暗自站在窗外,與那哭泣的少年相錯而過,清晰地看到他身上的飛魚服和玉鑾帶,終於發現了一個事實。

    這黃裳男子話裏頭說提到的“鳳璟”,應當正是他曾經見過的那位錦衣衛指揮使,原鳳璟。

    ——而這人竟對同爲男子的原鳳璟有分桃斷袖之兆!

    雲楚寒再度對這小狀元“八面玲瓏”的印象提升了一個檔次,只覺得此人奸、諂、貪、色、戾五毒俱全,簡直噁心到了極點。

    只是聽兩人對話,這黃裳男子是一國太子,竟也會出入這種煙花之地,不知和死去的劉總督是何關係。他默默地在外面候了一會,卻聽走廊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個溫柔鄉的管事跑過來安撫。

    “不過是一胭脂俗粉而已。”太子已經穿好衣服,滿臉不愉。

    溫柔鄉的管事緩和氣氛道:“這哪是小玉庸俗,分明是太子眼光高,喜歡的那人又長得天下無雙,這才叫太子食不知髓呀。”

    黃裳男子眯起眼,想到鳳璟顧盼流兮的容貌,不由得緊了緊喉頭,對這話十分受用。

    管事又悄悄地附聲道:“太子,實不相瞞,咱溫柔鄉最近又進了一批貨,裏頭好巧不巧有個十分神似的,一會正好要參加鑑賞,不如煩請太子移駕?”

    “真的?”

    “真的。”

    “不會被我父皇發現吧。”

    “不會。”管事笑道,“太子殿下放心,溫柔鄉被老總督打造得固若金湯,是絕對不可能有外人混進來的。”

    兩人最後的對話說得小聲,可雲楚寒卻聽得一清二楚。那太子露出喜色,連忙讓管事的帶路,離開了房間。

    雲楚寒這才從暗處踱出,尾隨跟在太子和管家身後。

    這幾人下了溫柔鄉的三樓,來到一樓偏廳處。這偏廳裏設了一個地下的甬道,甬道門口處設了門禁,左右各有一名帶了佩刀的侍衛進行把守。

    此處又武裝得銅牆鐵壁,雲楚寒在遠處觀察了一會,藉機混入一列端送水果的府吏之中,進入到地下一層。

    地下一層處,已經有人聲嚷嚷而道。

    “接下來這一女子爲衡州府長牙縣人士,出身當地書香世家,排名幺位,性格柔弱溫順,容貌乃小家閨玉,擅長琴棋書畫……”

    聲音洪鐘大呂,雲楚寒剛穿過甬道,便見得室內突然變得開闊,底層中央設一平臺,平臺處又設一方形物體,上頭披着黑布,讓人看不清楚裏頭的面目。這臺子邊設有圓桌,圓桌邊站着一山羊鬚男子,正在大聲讀着卷宗。

    魚貫而入的府吏們見怪不怪,各自前往指定的廂房,雲楚寒挑了個包廂入內,卻見廂房處開了一道門窗,窗戶處視野開闊,對準的是一樓中心的平臺,裏頭待着一四旬胖子,身上穿着花綠綢緞,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臺子上的東西,露出垂涎貪婪的笑容。

    山羊鬚男子拿捏時機,轉身掀開黑布,只見黑布裏放着的是一個鐵籠,籠內,一宮裝女子正坐在地上,掩面小聲哭泣。

    “哭什麼?還不表演個才藝給各位大人看看。”見狀,山羊鬚男子從桌上拿過戒尺,往籠裏頭戳了戳。

    女子連忙瑟縮了一下,抖着手拿過籠裏的琵琶撥弄了兩下,卻是潰不成曲,又是一陣淚如雨下。

    臺邊的各個廂房處卻發出叫好的猥瑣笑聲,雲楚寒所在的包廂裏,胖子已經擡聲道:“二十兩。”

    此言一出,女子動作頓時一僵,嚎啕大哭起來,卻依舊阻止不了一波接着一波的報價,直至到了一百二十兩的價格,方纔被人連人帶籠地擡了下去。

    這一幕被雲楚寒盡收眼底,他幾乎在一瞬間想到了總督府後樓裏的賬本。

    ——此前聞小極與他認爲賬本里頭的明細存在單價不一的問題,而今看來那上面所記錄的怕就是眼前這拍賣會上的數字。

    想到那賬本的厚度和年份,此事應當已在暗中進行了許久,雲楚寒對總督府的認知又上了新的一層樓,眼神漸漸變得一片冰寒。

    “嘶,好冷。”胖子查覺了溫度變低,忙不迭地捂了捂衣服,奇怪道。

    雲楚寒沒有做聲,他斂了斂心頭不自主升起的煞氣,放下果盤,暗中取了幾粒花生,扣在手中從廂房處告退。

    臺子上又擡出了新品,山羊鬚男人負手對着各個廂房處笑道:“接下來這位想必大家有所耳聞,此子乃我溫柔鄉意外獲得,性子貞烈,雖說不及咱京城那位天下第一美人,但也貌若天仙,絕非凡品,還請大家鑑賞鑑賞。”

    說罷,又揭開黑布,露出裏頭的人來。

    廂房裏有人輕輕呼了一聲,各個房間傳來交頭接耳的聲音。

    原來這一回,籠裏鎖着的不再是個女子,而是一名少年,這少年一雙桃花眼輕挑流轉,面容含嬌帶嗔,看着風情萬種,確和京城的小狀元有五六分神似,只是此時脖子處鎖着鐐銬,正半怒半怵地瞪着山羊鬚男子,如同一隻受驚的小鹿,讓人紛紛聯想到京城某個乖戾囂張的人落難的樣子。

    這……端的是我見猶憐。

    思罷,再看少年容貌,廂房裏很快有人迫不及待地報價道。

    “三百兩。”

    “五百兩。”

    “我出一千兩!”

    “……”

    頂樓的房間傳來黃裳男子的聲音,在場的衆廂的搶拍這才歇了歇,無人再敢爭奪。

    最後少年以一千兩敲定了成交價格,按照慣例被人擡了下去,統一存到後臺等待主顧親自提取。

    只是這一次籠子被擡下去的時候,地底一層傳來“噗噗噗”連續的聲響。原本還把大廳照得如同白晝的燈火幾乎在同時一起熄滅了。

    “怎麼回事!”大廳頃刻間陷入黑暗,黑暗中傳來山羊鬚男子的喊聲。

    府吏們連忙重新點了燈籠,給各個壁燈重新點芯上油,沒有人注意到一個身影已經趁着黑暗悄然潛入到後臺。

    那身影身形敏捷、走路帶起一陣清風,此時已經扯下一條碎布掩住自身的容貌,唯獨一雙清亮透徹的眼睛露在外頭,正是假扮府吏的錦衣衛校尉雲楚寒。

    他擇路而走,遇到守衛時也不避讓,只捏碎了手中的花生殼子,將裏頭的果實輕輕一彈,便順利地把人擊得昏迷不醒,大步從他們身上邁過。

    如此依葫蘆畫瓢,不一會兒,他便跟着來到存放貨品的後臺。

    貨臺處,有人在掐着嗓子細聲細氣地說話,聽上去像個閹過的宦官。

    “都給我打點起精神來,這人是太子殿下親自欽點的貨品,一定要給他梳洗得乾乾淨淨的,不得留下一點污穢的地方!”

    “不、不、你、你們不能這樣!”中間傳來少年慌亂的叫聲。

    “呵呵,被太子相中是你天大的福分,你可別不識好歹。如果這次太子不要你,咱溫柔鄉的招牌就被你砸了,小都督可不是好說話的角,定把你送進宮當太監!”

    聲音自得地笑,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突然闖入、臉色越來越沉重的身影。

    但少年卻看到了。

    少年此時此刻被人高高吊起,用一桶又一桶的水鋪淋着,皮膚白裏透了嫣紅,他擡起溼漉漉的頭,正看到一個人正直地立在門口處,腳若生根,四周地面起了薄薄的寒霜。那人眼中泛起一片冰藍,像凜冬雪山裏的冰晶一樣升起寒芒,有若天上神仙,下凡歷劫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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