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落到沙丘後頭,金紅的餘暉映照着蒼涼的石窟。

    晚風拂過,吹得一叢叢乾枯的沙棘簌簌作響。

    十來頭駱駝,二十來人組成的駝隊在石窟前停下。很快篝火便生起來,身着白羅地寶相花紋胡服僕從進進出出,忙着掃塵除垢,煮茶燒飯。

    石冉抱臂盤坐在篝火前,擡眸望向並肩行來的少年和少女。

    少年和其他僕從一樣身穿胡服,幕籬的白紗被撥到兩旁,搭在笠檐上,露出一張骨相分明,極爲俊美的臉。他低眉垂目,扶着少女緩緩走來。

    少女穿櫻草色錦緞團窠短襦,石榴裙鮮妍豔麗,用一條絳色紗披帛罩住頭臉和雙肩,裙帶飄搖,鬢綠顏朱,直如畫壁上走下來的飛天神女。

    兩個少年人相伴而立,宛若妖童媛女,竟是說不出的登對。

    石冉眯起那雙鷹隼似的眼,露出玩味的目光。

    “三師兄。”

    少女走到他身旁,微微欠身作禮,小臉兒殊無血色,瞧着很是虛弱。

    石冉一笑,拋給少年一隻水囊:“既然九師妹身子不適,你先扶她進去休息。一會本尊命人將飯食送過去。”

    少年有些笨拙地接住水囊,被水囊上殘餘的力道帶得腳步趔趄,好容易才重新站穩,垂首領命:“遵命。”

    “多謝三師兄,如此,小九先告退。”

    石冉目送二人走入石窟,眸光微閃。

    他先時一直覺得丹朱新收的這個小奴隸有些古怪。這幾日試探下來,發現他步伐虛浮,不通武功,更無靈力。且性格卑弱,似乎當真就是個百無一用的書生。

    走出石冉視線,容玉致才稍稍鬆了口氣,手往李玄同臂下一墊,改爲由她攙扶着他。

    “還能撐住?”

    少年點了點頭,額上已有冷汗滲出。

    “走,快點兒。”

    二人步履匆匆,拐過石廊,忽地撞上迎面走來的紫衣女郎,正是丹朱。

    丹朱伸臂攔住二人去路,將二人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忽然伸手掐住少年下頜,擡起他的臉,冷笑道:“本座的東西,就是自己不用,也寧可毀了,絕無可能轉送他人,可聽得懂?”

    少年瞳眸清黑,神色平靜,瞧不出多少懼意,反倒令人更增蹂躪之慾。

    容玉致忽地伸手,輕輕搭住丹朱手腕,看似阻止她戲弄少年,可那兩根手指所按之處,竟然恰好是她的脈門。

    丹朱身體一僵,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這小病癆鬼怎會知曉她脈門所在?

    連世尊都不知道!

    恍神一剎,手勁稍松,竟被對面的少女抵住手腕,將手按回身前。

    容玉致笑容天真:“八師姐好霸氣,不愧是女中豪傑,比我在萬蠱門的那些師姐可氣派多啦。”

    丹朱扯了扯嘴角,神情輕蔑——

    這便是她十分瞧不上這小病癆鬼的原因之一了。

    這小病癆鬼原是萬蠱門弟子。月前,萬蠱門殺了他們宗內一名入室弟子。世尊大怒,親自帶人蕩平萬蠱門。

    殺光了長老,再殺弟子,斬草除根,不留片甲。

    當屠刀落到這小病癆鬼頭頂時,她竟徑直跪下,伏首大拜道:“求世尊大發慈悲,我願棄暗投明,改投歡喜宗門下,誓死追隨世尊,廣傳教義,渡化世人。”

    世尊擡起她的臉,看了片刻,笑道:“此等容貌,倒是可爲我宗侍法童女。”

    侍法童女!

    那可相當於是歡喜宗的聖女!世尊之下,便是侍奉歡喜佛的童女!

    丹朱多次自請成爲侍法童女而不得,到後來年紀大了,便只能斷了念想。

    但世尊怎能這般糊塗,竟將侍法童女之位賜給一個奴顏媚骨的叛門之人。

    丹朱當即出言反對:“世尊三思!此人對舊宗門毫無眷念之情,說改投他宗就改投他宗,實在過於冷心薄情。焉知來日她不會背叛歡喜宗?”

    少女眉眼彎彎,說道:“姐姐這話可說岔啦。且不說歡喜宗根基深厚,世尊法力高強,本宗法統定能千秋萬代,永傳於世,又怎是一個小小的萬蠱門可以比擬?”

    “再者說,我雖身在萬蠱門,卻飽受同門欺凌,更是被門主當成蠱人飼養,根本沒享受過什麼師門溫情!”

    少女說着,雙手攥住衣領往兩邊一扯,露出大片肌膚。

    只見她鎖骨之上與鎖骨之下的肌膚竟是涇渭分明的兩種顏色。她的臉龐和脖頸膚若凝脂,白皙勝雪,鎖骨之下卻是一片黑紫,毒入肌理!

    即便見慣了血腥,丹朱也不禁駭得倒退半步。

    少女掩上衣襟,再次叩首伏拜:“求世尊大慈大悲,渡我脫離苦海。”

    哼,這小病癆鬼巧言令色,心眼多如蜂窩,哄得世尊將其收入門下,她可不會上當!

    丹朱記恨容玉致搶了她的侍法童女和小師妹的位置,一路上多有刁難。卻也忌憚於世尊對她青眼有加,不敢真的傷她性命。

    容玉致正是深知這點,纔敢在二人修爲差距懸殊的情況下,多次虎口拔毛。

    丹朱冷哼一聲,故意從二人之間穿過,撞了容玉致一下,將二人分開。

    容玉致捂住撞疼的右肩,暗暗咬脣。

    哼,神氣什麼呀。待本座神功大成,打得你滿地找牙!

    忽覺勁風橫掃,容玉致長睫驚掠,便見紫衣一閃,李玄同已被丹朱一掌拍中背心,撞向石牆。

    容玉致瞳孔驟縮:丹朱不敢殺她,卻當真敢殺這少年泄憤!

    丹朱蹂身而上,抓起少年右臂,微微施力,就要震碎少年手骨,給這個吃裏爬外的小奴隸一點教訓。

    一隻小手閃電般探出,再次抓住她右腕脈門。

    蠱毒如黑沉沉的霧氣般,自五根細白的手指間溢出。

    容玉致語聲含笑,眼神微冷:“丹朱師姐,這奴僕說好了借我用幾日。你把他手弄斷了,難不成要叫我幫你照顧這小奴隸不成?”

    丹朱怒喝:“鬆手!”

    容玉致嬌聲道:“我這蠱毒尚不能收放自如,還是師姐先鬆手嘛。”

    丹朱既驚且怒,驚疑不定:這小病癆鬼兩次三番扣住她脈門,難道當真看穿了她的弱點?

    須知脈門乃修士身上一等一緊要之處,扣住脈門,幾乎等同於扣住一個修士半條性命,便是至親至愛也未必知曉其所在。

    “師姐——”容玉致拖長聲音,五指收緊,隱含威懾之意。

    丹朱氣得頭髮都快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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