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笙倚靠在錦被中,一張精緻小巧的臉白得嚇人,黑沉沉的瞳孔毫無生氣,靜靜望向空蕩蕩的大殿。
許久,她才幾不可見地搖頭,虛弱道:“我不喝。”
銀杏見勸不動娘娘,傷心地垂頭,壓抑着小聲啜泣。
聽見耳邊的哭聲,白笙眸子終於動了動。
她的身體已行將就木,藥石無醫,這點沒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
她是大梁的清樂公主,更是一個用完就棄的棋子,與婁蘭和親,是她逃不脫的命運。而以血肉之軀抵抗這命運的下場,就是如此。
這一生,充斥着欺騙與背叛,唯一擺脫的辦法,不過就是了卻殘生。
在異國他鄉,在無人在意的冷宮。
白笙感到喉間一癢,隨即嘔出一口烏血,在月白色的帕巾上格外刺目。
銀杏嚇得躥了起來,驚叫道:“娘娘咯血了!我去請醫師來!”
別……
白笙想阻止銀杏,但她太虛弱了,只能看着銀杏的背影消失在門外。
罷了。
反正不會有人來的。
白笙從枕頭下摸出一個小小的瓷瓶,倒出僅剩的藥丸,吞下。
……
……
身子很涼,如墜雲端,溫柔的雲朵不斷涌來,輕輕撫過面頰。
漸漸的,耳邊響起潺潺流水聲。
白笙感覺自己好像變成了一條小溪。
直到某個瞬間,後腦勺一陣刺痛,白笙猛地睜開眼睛——
入目是純淨的藍天和大朵潔白的雲彩。老槐樹的枝葉在頭頂輕輕搖擺,證明這裏不是什麼天外之地。
她動了動僵硬的脖頸,發覺自己正趴在河岸邊,半具身子浸泡在水裏,潺潺流水滑過雙腿。
與此同時,許多畫面一股腦涌入。回憶中已經模糊的片段突然涌現,所有細節都無比清晰鮮明。
簡而言之,她回到了十五歲,彼時的她還是一個農家小女,不是大梁的清月公主,更不是婁蘭的梁妃娘娘。
白笙緩了緩疼痛,慢慢爬起來,擡手一摸,在臉側摸到一片黏膩冰冷。
她挪到水邊,鞠水洗淨面龐,清澈的溪水映照出形容狼狽的少女。
粗布麻衣,滿頭亂髮也沒能壓住少女的清麗容貌,骨點明確的巴掌臉,皮膚蒼白細膩,五官精緻,一雙靈動的鹿眼,左側眼角下方有枚小巧的紅痣。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現在,她應該是在‘逃婚’的路上。
曾經,作爲這個貧窮村莊里長得最美的女孩,她被父親以二十兩銀子的價錢賣給了隔壁村的暴發戶,在得知這門親事後,她做了個簡陋的計劃,在深夜出逃。
結果她的便宜爹孃盯得緊,沒多久就發現她不見了。當時白笙被追着滿山跑,最後失足跌落懸崖,被水流衝到這裏。
白笙望着水中倒影。
重活一世?白笙慢慢握緊了拳頭。
很好。
這一次,她一定要改寫上一世那破敗不堪的命運。
山野的靜謐突然被尖叫聲打破。
“她在那裏,快抓住!別讓她跑了!”
白笙猛擡頭,對面山坡上幾個壯年男子正衝她跑來,都是來抓她回去拜堂的。
其實不論上一世還是這一世,這個大山以及那個愚昧的村莊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待的地方。
白笙微微眯起眼睛,感受了一下身體狀況,然後站起身,毫不猶豫地轉頭往林子裏鑽。
但是一具受過傷、流過血的虛弱身體,如何跑得過經常下地幹活的成年男人。很快,那羣鬣狗似的男人就追了上來。
白笙一邊跑,一邊尋找地上的車轍印跡。
她跑上官道,前方隱約傳來一陣‘噠噠’聲。
來了!
白笙氣喘吁吁地停下,站在路中央,深吸一口氣,張開雙臂。
“咴——”馬鳴聲清晰響亮。
前方轉彎處,一隊馬車疾馳而來,眼看要與白笙相對而撞,爲首的那匹馬突然躍起前腿!
白笙感覺一道勁風混着砂礫拍在她臉上,她左臂被蠻力拉扯,驟然失重,下一秒,人就落在馬背上。
這一連串動作發生得太驚險迅猛,儘管白笙做好了準備,但還是心臟狂跳。
馬背顛簸,白笙重心不穩,只好胡亂抓住前面人的肩膀穩住身軀。
馬被勒停,堪堪停在趕來的村民面前。
“下去。”一道冷硬的男聲。
從白笙的角度,只能看見寬闊的背影和半邊側臉。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