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祁延費了不少口舌纔跟這位遠道而來的謝太后解釋清楚在如今這個世界裏是無須每餐試毒的。

    謝韻點頭表示聽懂:“如今我們謝氏一族落拓,故而無須擔心旁人下毒坑害,是這個意思嗎?”

    “……”

    落拓這二字是不是有些言重了?

    謝家與古代帝王家有差距,但大小也是個豪門,和落拓這個詞屬實不搭邊。

    但謝祁延怕一時半會兒也解釋不清楚,只能認同。

    謝韻瞭然,開始動筷,這盛放菜品的餐具寒酸了些,可味道卻一點都不比御膳房和小廚房差。

    “您從前每次喫東西前都要試毒?”謝祁延閒聊問。

    謝韻嚐了一口蝦仁滑蛋,斂眉一笑,“嗯。”

    謝祁延:“那我剛給你冰淇淋……”

    謝韻放下筷子,嚴肅臉:“你是謝家人,家人之間無須設防。”

    隔桌對望,謝祁延被她眼底的真摯打動,恍惚間又想起了母親,眼眶裏生出酸澀,他趕緊低頭,攪動着碗裏的清粥,“是啊,家人之前無須設防。”

    餘光瞥見放在沙發邊的行李箱,那行李箱看起來已經有些年頭了,帆布材質的,邊角也已經泛起毛邊,他想起昨天在酒吧碰到謝韻時,那個垃圾pua男說她無依無靠,思量後說,“飯後我把房間整理一下,以後您就安心在這兒住下。”

    謝韻客氣地說:“給你添麻煩了。”

    餐後,謝祁延去給謝韻收拾房間,順便教她如何使用淋浴間設施,謝韻學東西很快,基本聽一遍就能學會,她洗完澡,臥室也已經收拾好,謝祁延把窗簾關了,“您睡會兒吧。”

    準備出去時,他被謝韻叫住,“延兒。”

    謝祁延覺得這稱呼聽起來彆扭,商量說,“您叫我祁延就行。”

    “好的,祁延,”謝韻從善如流,“能幫我找一副輿圖來嗎?”

    “沒問題,您先休息,休息好再看。”謝祁延見她神情凝重,還以爲是難辦的事。

    魚圖?

    這還不容易,就算她要賞魚,自己也能馬上弄幾條過來。

    謝祁延替她關好門,一門心思去網上篩選魚圖去了,最開始他的思維還侷限在錦鯉上,仔細一想,古代人定沒機會欣賞熱帶島礁的魚羣。

    他翻出相冊,找出前幾年在熱帶島礁潛水時拍的照片,精挑細選出十張,等待謝太后查閱。

    謝韻睡了不到一個時辰便醒了,她趿拉着那雙不合腳的男士拖鞋出房間,謝祁延正在沙發上聚精會神地看一部考古紀錄片,見她醒了,謝祁延立刻把平板解鎖遞過去,“您要的魚圖。”

    謝韻盯着屏幕上那羣五彩斑斕的小魚,扶額:“……”

    電視音響裏傳出男解說渾厚低沉的聲音——

    “此次考古最大的發現,莫過於這張古輿圖,這有利於加深我們對東漢初期……”

    “……”謝祁延頓悟,張張嘴,看向謝韻,心虛一笑,弄清楚謝韻要的是什麼,他回平板,打開地圖app。

    謝韻在他旁邊坐下,看他用手指靈活地操縱着這發光的方正物件,覺得神奇極了,謝祁延耐心講解,教她如何縮放地圖,她正地坐在旁邊聽,謝祁延覺得她掌握得差不多了,便把平板遞給她讓她自己操作,他則悠閒地往沙發上一靠,“您是在找什麼嗎?”

    “嗯,”謝韻滑動屏幕,世易時移,許多地方都改了名字,地形也發生了變化,找起來並不容易,“我在找一座陵園。”

    謝祁延也沒多想,“您想去祭拜?”

    “不,”謝韻已掌握操作這臺發光物體的要領,靈活滑動着屏幕搜尋,頭也沒擡,“我要掘墳鞭屍。”

    “……”

    謝祁延這會兒沒法保持淡定了,他蹭的一下坐直,又跟謝韻確認了一遍。

    謝韻稀鬆平常的語氣告訴他,她並不是在開玩笑。

    謝韻十九歲時嫁與梁帝,婚後月餘,梁帝意外薨逝,她成爲當朝太后,新帝裴衍那年方纔七歲。

    主少國疑,大臣未附,謝韻爲穩住局面,臨朝聽政,這一聽,便是十餘載,歲月匆匆,十年一晃而過,新帝裴衍也成長爲內政修明、節儉愛民的賢君,對她這位太后也一向恭順有加。

    可這所謂的恭順也不過是僞裝而已,裴衍登基的第十二個年頭,謝韻開始斷斷續續生病,太醫說溼寒入體,只需慢慢調養便可恢復。

    直到三個月後,謝韻的心腹從宮外請來一位名醫看診,她才終於明白,自己哪裏是什麼溼寒入體,分明是有人投毒。

    不過等謝韻明白時爲時已晚,羊皮下的惡狼露出兇狠的獠牙,不多時,關外傳來大將軍謝青意欲起兵謀逆被當場正法的消息,謝家滿門被抄,而那位以賢明寬仁著稱的皇帝,連謝家的祖墳和宗祠都未放過。

    謝韻在朔方道人的幫助下,護住了一絲神識,這才得以於千年後重返人間。

    謝祁延聽完感慨萬千,可現下是法治社會,挖古墓是違法的啊!

    他盯着謝韻因回憶起仇恨而死死捏緊pad的手,一番醞釀,“這事做不得,真做了是要進局子踩縫紉機的。”

    他忘了謝韻是個古代人,這種現代梗她根本聽不懂:“縫紉機是什麼?爲什麼要踩他?”

    “……”謝祁延揉了一把臉,“這個時代所有古墓都是受保護的,違法盜挖是犯罪,局子相當於你們那個時代的牢房,進牢房要進行勞動改造,踩縫紉機是勞動改造的一種。”

    聯想到勞城營,謝韻懂了,問出關鍵,“那有沒有不違法的辦法?”

    合着您老人家就跟掘墳鞭屍這件事過不去了是吧?

    謝祁延緩了緩:“也有,您改學歷史專業,加入考古隊,幸運的話,哪天挖地鐵不小心挖到這位梁帝的陵墓,可以搶救性挖掘……”

    謝祁延忽然想到什麼,他拿起手機,在搜索欄搜索謝韻剛提到的那位心思狠毒的皇帝——

    梁中宗裴衍

    “對不起,暫無與之相匹配的詞條,請更改關鍵詞後再嘗試。”

    謝祁延嘗試搜索謝韻謝青,又問了謝韻在大梁經歷的大事件,搜索結果統統如上,無一能對上號,這不禁讓他懷疑起了謝韻的身份。

    她真的是來自大梁的太后嗎?

    而就在這時,謝韻指着地圖上的一個位置,“我知道這兒。”

    謝祁延定睛一看,好傢伙,這不是郊區的祖宅嗎?

    位置過於偏遠,上次去那兒他還在讀小學三年級,這宅子沒幾個人知道,連鍾北都沒提過。

    對於謝韻身份的疑慮打消了些,謝祁延盯着她的側臉,“確定嗎?”

    “嗯,”謝韻點開實時地圖,滑動着說,“這是雲山,澄湖,我不會記錯的。”

    她說的都是被廢棄的地名,雲山現在叫青雲山,澄湖叫澄月湖,謝祁延仰頭靠在沙發上,望着天花板,他覺得謝韻不像是在騙人,而且如果她撒謊的話夢裏外公的話沒法解釋。

    可詞條上顯示的梁朝帝王不姓裴,而是姓蕭。

    “祁延,你能帶我去這個地方嗎?最好是今天。”謝韻把地圖上那處宅院放至最大,皺着眉問。

    今天?

    謝祁延看了眼時間,這個點出發,差不多晚上七八點才能到,他嗯了一聲,商量說:“以後吧,今天太晚了。”

    他也抱了點私心,畢竟是祖宅,他不想隨隨便便帶人過去,謝韻的身份還要再驗一驗。

    謝祁延以爲這事兒就這麼過去了,正試圖捋順和謝韻有關的事,視線漫不經心掃過旁邊,卻發現謝韻正沮喪地坐着,眉目深凝。

    “明天呢?”謝韻儘可能地不給自己的後輩惹麻煩,但這件事對她而言真的很重要。

    謝祁延:“也不一定……”

    他已經有些心虛,不光心虛,胃裏不知爲何也開始隱隱不適。

    而這種不適在他告訴謝韻短時間內都不一定有辦法帶她去老宅而達到頂點,他忽然捂住胸口——

    “yue!!”

    他手腳並用翻越沙發,直奔洗手間而去,兩隻手撐着盥洗池一頓狂約,約得眼淚都給逼出來了,但只是乾嘔而已,吐了半天除了口水之外什麼都沒吐出來。

    稍稍好轉後,謝祁延擰開水龍頭,用涼水洗了把臉走出洗手間,想問一下謝韻有沒有感到不適,畢竟昨天的車禍她也經歷過,中午又吃了同樣的飯,如果幹嘔是這兩方面原因引起的,那謝韻沒準也會遭罪。

    門推開,他擔心的謝韻正愜意地坐在沙發上喫冰淇淋。

    謝祁延怒火中燒,刻意地清嗓子:“hello??”

    您沒事吧?您孫輩我在衛生間裏吐了半天唉,您竟有心情坐這兒喫冰淇淋?

    謝韻手上的動作沒停,“帶我去雲山。”

    怒火已經燒到了嗓子眼,謝祁延氣笑了,這人怕不是有什麼大病?

    “我不可能一直喫它調整心情,”那杯1kg的蜜桃味的的冰淇淋馬上見底,謝韻用勺子敲了敲杯沿,看過來,“去雲山,我心情纔會轉好,好轉後,你便不會再噁心想吐。”

    謝祁延熄火,還有些不明白:“什麼意思?”

    合着不是車禍後遺症也不是食物中毒?

    謝韻:“我與你氣運相連,你剛剛的症狀,癥結在我的心情。”

    謝祁延明白了,他又抹了一把臉,不甘心問道:“如果我不帶你去老宅,你會心情不好,然後我會一直噁心想吐是吧?”

    謝韻點頭,滿臉乖巧。

    “……”謝祁延從旁邊架子上取出車鑰匙,“太后您老人家這邊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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