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祿從碼頭回來,正撞見送到病房外的餐盒。

    今天一早,明危亭帶着駱熾下船,來了醫院檢查身體。

    這傢俬立醫院是明家一個附屬家族旗下的,足夠可靠。駱熾一入院,就立刻被細緻安置妥當,做了詳盡的全身檢查,正邀請相關的專家組討論病情。

    這一路上駱熾都睡得很熟,就連被推進核磁艙檢查、做抽血化驗也沒有半點反應。明祿還以爲駱熾不會醒,就沒有特地讓人安排早餐,按明危亭的吩咐抽空出去處理了些事。

    明祿接過那個餐盒,輕敲了下虛掩着的門∶“先生”

    明危亭正扶着駱熾在沙發上坐穩,點了下頭,擡手打了個手勢。

    明祿會意,輕手輕腳進門,打開那個餐盒。

    暫時還不確定駱熾的吞嚥能力,流食一旦嗆到就又會有危險,所以明危亭今天沒有讓人準備粥和湯水。

    要是駱熾還能喫下東西,就可以逐步撤下每天都要輸的營養液。……

    不論怎麼說,能少輸些液總是好的。

    駱熾的情況特殊,藏在他身體深處的應激反應還殘存着自保的本能,埋留置針會有危險。可每天都要下幾次針,手背和肘彎都已經有了大片的淤青。

    明危亭收回視線,按照慣例,先是和駱熾問早安,做了自我介紹。

    駱熾沒有什麼反應。他被明危亭扶着靠在沙發上,蒼白的脖頸卻像是喫不住重量,頭微垂下去,目光茫然落在自己的指尖。

    於是明危亭也走到那裏,半蹲在沙發前,仰頭迎着駱熾的眼睛。

    他試着輕輕碰駱熾的手背,發現那隻手沒有發抖,就試着握住了指尖,再循序漸進地向上,握住那隻擱在駱熾腿上的手。

    駱熾不反抗,掌心被明危亭攏着,手腕絲毫不着力地軟墜下去。

    明危亭用熱毛巾幫他敷手背上的淤青。

    大概是察覺到了手背上溼潤的熱意,駱熾慢慢有了一點反應,視線跟着動了動,從那片只剩茫然的濃霧裏辨認出一個模糊的人影。

    明危亭仰頭等他,一直到那雙漆黑空茫的眼睛裏凝起一點焦距,落在自己身上。

    “早安。”明危亭輕聲說,“我是明危亭,非常喜歡你,在追你的星。”

    明危亭把語速放得很慢“我獲得了一個請你喫早餐的機會,可以嗎如果你同意,我會很榮幸。”

    明祿有點啞然,他知道駱熾暫時還沒辦法處理這麼複雜的信息,卻依然不想打擾這一幕,只是儘量放輕自己手上的動作。

    食盒裏的早餐豐盔精緻,明祿挑了不同風味適合入口的小塊點心,放在餐車上推過去∶“先生,小少爺還聽不懂。"

    如果是一般的情況,經常進行對話交互的確會有幫助,但駱熾聽不見。

    原本就陷在一片絕對的寂靜裏,如果這片寂靜又變成了安穩的、不再有任何傷害和疼痛的純粹空白,即使是在明祿看來,也很難找到一個已經累到極點的意識不留在裏面的理由。

    明危亭很清楚這件事,他點了點頭,拿過一個軟墊,把駱熾那隻手輕輕放在上面∶“我在練習。"

    他轉回身,接過明祿遞過來的筷子,在餐車上仔細挑了挑,夾起一個小巧精緻的蝦餃。

    駱熾出道的時候,也走流程地在節目裏自我介紹過喜歡的東西。

    明危亭知道駱熾今年二十三歲,生日剛過不久,喜歡吉他和畫畫,喜歡大海,還喜歡打遊戲,尤其是《地鐵跑酷》。

    他知道駱熾不太喜歡喫蛋糕,因爲對蛋清過敏。喜歡水晶蝦餃,喜歡一個人點一大桌早茶喫一天,喜歡各種各樣的糖。

    這些信息一點都不難找,在百科頁上就能搜到。

    雖然還無法向本人確認這些信息的準確性,但至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作爲參考,不至於完全沒有任何方向。

    明危亭夾着那個蝦餃,在駱熾的脣邊試着碰了下。

    駱熾沒有反應,依然靜靜坐着。

    “不知道是不是合胃口。”明危亭說,“試一試,不喜歡就吐出來。”

    他這樣慢慢說了一遍,又意識到自己考慮得太不周全,把話說得太複雜,重新換了個說法∶“是喫的。”

    明危亭給他解釋∶“可以喫的東西。”

    駱熾的眼睛這一會兒看起來很乾淨潤澤,被濃長的睫毛稍稍壓着,視線的移動雖然有些慢,但還是跟着眼前越來越具體的人影。

    雖然那層霧還在,但至少有了落點,不再是前些天那樣渙散的樣子。

    他向一側偏了偏頭,想要確認駱熾是不是靠得舒服,餘光卻留意到駱熾也像是跟着輕輕偏了下頭。

    明危亭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他握住駱熾的手,依然仰着頭∶“火苗。”

    駱熾對這個名字有反應,視線一點點跟上來。這種程度的反應對他來說已經很消耗力氣,掌心又開始泛涼,微微滲了層薄汗。

    “火苗。”明危亭說,“晚安。”

    駱熾的喉嚨輕輕動了下。

    他有了明確要跟着學的反應,喫力地張開口,做出不算標準的口型,氣流聲淌出來。

    明危亭在他的視野裏點頭,確認過這樣的動作幅度可以被駱熾看清,又繼續說∶“早安。”

    這次駱熾學得比之前更順利。

    明危亭又點頭,他看着駱熾,不自覺地伸出手摸了摸駱熾的頭髮。

    他下意識這樣做,已經碰上那些柔軟的短髮纔想起不妥,想要給駱熾循序適應的空間,卻發現坐在沙發裏的人似乎並沒有生出多少抗拒。

    即使是被掌心的溫度在發頂按實,駱熾的身體也只是輕打了個顫,更多的注意力卻依然在明危亭身上。原本半垂着的眼睫擡起來,似乎在等着對方的下一個動作。

    明危亭夾起一個蝦餃,放進自己的嘴裏仔細咀嚼,又做了個很明顯的吞嚥動作。然後他等了一會兒,又把剛纔那個蝦餃重新夾起來,遞到駱熾嘴邊。

    這次的流程有些複雜,駱熾又多停頓了十幾秒,才理解了動作的先後順序。

    駱熾一點一點咬着那個蝦餃,把它含進嘴裏,慢慢咀嚼。進食畢竟還在身體的本能裏,只要開了頭後面就不算難,他甚至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就發現嚼着嚼着嘴裏已經空了。

    明危亭始終專注地看着他,迎上駱熾有些困惑的神色,不由透出些笑意。

    他這些天的確在練習更和緩的神色,但又好像都不如這短暫的幾秒裏的體驗更有心得,一切都自然而然,沒有任何一個地方可覺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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